这马车并不大,只是日常出行踏青之用,也不过只够三四人端坐在内。楚王靠坐在软垫褥之上,九娘坐在他身边。不多时,整个人便往这边歪靠了过来。
    见此,单手持书卷的楚王,放下了手中的书。往后靠了靠,将人放在自己腿上,又从一旁暗柜里拿了一件锦绸披风搭盖在九娘身上。
    不知睡去了多久,九娘自睡梦中醒来,就感觉浑身暖融融软绵绵的。她不由打了个哈欠,待意识再清醒些,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楚王腿上睡着了。
    “表哥,到了吗?”
    半阖着目的楚王睁开眼,“已经到了。”
    九娘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早已停下,也不知停了多久。
    她顿时脸颊一红,揉了揉眼睛,“你应该叫醒我的。”
    “不急。”
    “那咱们下去吧?”
    九娘有些窘然,今日本是为找孙老名医而来,先是为了不让行迹落入萧家人眼底,在兰陵镇商业区逗留了一上午,之后又因她贪睡耽误了时辰。九娘赶忙站了起来,哪知趴那里太久,一时腿麻,竟然一下子摔倒在楚王的腿上。
    完了,完了。
    “表哥,没撞疼你的腿吧?”
    这明显就是在说瞎话,换个正常人突然被人摔在腿上也会疼,更何况楚王的腿本就不好。九娘自楚王腿上爬了起来,蹲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看着楚王的腿,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无事。”
    楚王一副淡然的模样,撩开腿上的披风,用指节敲了敲车壁,车外的常顺从外面推开车门。
    九娘先下了车去,一名侍卫从马车后面拿出楚王的轮椅推了过来,之后楚王坐上轮椅,一行人才往不远处那处小院而去。
    到了小院,孙老名医正好在院中给药草浇水,见了楚王一行人来,便将手中的水瓢递给了一旁的少年。孙老名医早已是古稀之年,发须皆白,倒是身板还算硬朗,就是背微微有些驼。
    “又打搅孙老了。”
    孙老名医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将楚王迎了进去。他自是认出了来者是谁,能让兰陵萧家族长出面,虽并未言明身份,但孙老名医也知晓不是寻常人。
    进了屋舍之中,孙老名医便直言道:“这位小郎君,老朽早已言明,你这腿伤老朽确实治不了。”
    “后生知晓,这次后生来却不是为治腿而来,而是请孙老看看这份药方,看能否改进一二。这药方有拔毒之效,却是效果不显。”
    言毕,九娘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所书正是那泡腿之用的药汤。
    孙老名医接过来端详片刻,时而皱眉,时而松展,面色变化多端,一副完全沉迷其中不为外物所影响的模样。擅医之人大多如此,刘太医如此,孙老名医也是如此,一见到奇方妙药,皆是浑然忘我。
    少顷,孙老名医突然击掌道:“没想到这几种药材还可这般配比,只是改变了其中的比例和研制之法,便完全改变了药效,实在是妙啊,妙啊。”他放下手中的药方,眼神有些迫切的望向楚王,“不知开这方子的人所在何处,姓甚名谁?”
    楚王望了九娘一眼,九娘这才出言道:“此方乃是祖辈所传,小女却是不知是谁所写。”
    孙老名医面色隐隐有些遗憾,须臾,方才道:“这样吧,此方留在此处,过几日你们再来。老朽不才,虽治不了小郎君的腿伤,但有此方在此,将其药效加强三成却是可以的。是时,也许凭着这方子便能治好你的腿,当然能不能根治还不好说,毕竟这药方只是拔毒所用,能拔出多少毒素,却是未知。”
    “那么就谢谢孙老了。”
    ……
    又过了几日,楚王一行人再度来到孙老名医住处。
    孙老名医不负所望将药方进行了改良,并当场试验了一番,配合着九娘的按摩之法,一番浸泡下来,平日里泡之前和泡之后并无两样的药汤竟然颜色发生了变化,甚至隐隐有些腥臭。
    孙老名医面色格外凝重,事罢便调配了药水让九娘净手,之后又交代楚王若下次再泡汤药,按摩之人必须带上羊皮所制的手套才可,这毒太烈,恐怕会伤及旁人。
    不管如何,孙老名医所改良的药方竟然效果如此明显,都对楚王与九娘而言是一件喜事。虽是孙老名医感叹,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恐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但有个希望便是好的。
    日子再度平静下来,楚王此番前来兰陵,虽未治好腿伤,但也并不是没有收获。九娘估摸着楚王差不多是要回长安的时候了,果不其然,没两日楚王便提起此事。
    听闻楚王过几日便要离开,九娘心中有些不舍。
    这辈子的发展完全脱离上辈子的轨迹,九娘不是没看出楚王对待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在她想来,再给她两三载的时间,她一定将这表哥表妹的关系打得牢牢稳稳,不会受任何影响。
    此番楚王要回长安,而她却要在兰陵呆上两载才能归,等到两年后,楚王是否还能记起她这个表妹?
    这种危机感让九娘极为不安,甚至觉得憋屈,更多的则是有一种自己有些亏了的感觉。岁月磨砺得厉害,再也没有人比九娘更明白,两月的相处经过两三载之后,说不定便会面目全非。那么之前自己的努力,还有那日的泼出小命,完全是做无用功了吗?
    这坑爹的老天!
    连着几日九娘脸色都不好,她只顾郁闷她自己的,浑然不知在莲枝眼里是这样解释的——
    娘子和楚王殿下的兄妹之情实在好,这是离别的不舍啊!
    不光在莲枝眼中是这样的,在楚王眼中也是,他也当九娘是在不舍他。
    心中好笑之余,还有些微微的触动。
    自阿娘去世以后,他便是一个人,只有常顺陪着他,萧九娘的出现是个意外,也是与常顺完全不同的存在。常顺是忠心的属下,而九娘则是妹妹,一个需要自己看顾的人。
    让常顺将那个眼神可怜巴巴的人儿送走,楚王沉吟片刻,眼神转为了完全的冰冷。
    这与方才在九娘面前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模样,面对九娘之时,楚王依旧寡言淡漠,却是面色软和许多。当九娘不在之时,楚王还是寡言淡漠,却是多了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长安那边如何了?”
    “皇后和刘贵妃两边都非常沉得住气。”
    “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楚王心中明白自己回去会面对什么,可是人生总有必须面对的事情。兰陵是好,日子很平静,可若楚王要的是平静,也该不会做出这些,甚至拿着自己一条命去赌。此番回到长安,也该是他翻身之时……
    突然又想起九娘,楚王觉得她呆在这里甚好。
    兰陵没有太多纷争,待她两三载后回到长安之时,想必他也有了一定的势力,是时当她回到长安,面对那安国公府内的种种之时,他也能护的住她……
    “长安那处的来人,多久才会到?”
    常顺沉吟道:“大约还得三四日吧。”
    楚王点点头,不再说话。
    *
    这一日,萧家祖宅中突然便忙碌起来。
    下人们来来往往甚是忙碌,九娘的住处也来了人,赫然是老夫人李氏身边的得脸仆妇。
    那仆妇行事匆忙,什么也未说,只是让九娘盛装打扮一番,便匆匆带她去了永福堂。
    永福堂乃是萧家祖宅中最为宽广壮丽的一处建筑,平日里只有族中发生极为重要之事,或者有贵客盈门才会开启,也不知此番大动作到底是为甚。
    直到九娘跪在据说是从长安来的册封使面前,听着对方宣读圣旨之时,她才知道楚王到底送了自己一份什么大礼。
    懿荣县主?从二品,赐食邑五百户!
    上辈子萧九娘最贵的时候乃是圣上钦封的荣国夫人,自然不是一个县主可比。可对于一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女而言,多了一个有食邑的县主爵位,却是意义全然不同。
    至少在这兰陵萧家,无人再敢轻视她,至少日后回到长安,有人想对她做什么,也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这是一层护身符,还是一层旁人不敢轻易招惹的护身符。
    表哥主子实在、实在是太大方了,这根大腿没白抱,小命没白拼!
    当九娘态度恭敬的接下那圣旨后,跪在她身后的那群人也随着她的动作一一站了起来。萧珩一脸笑容的走上前去与那册封使寒暄,小李氏一众长辈们俱是笑容满面的看着九娘,眼神格外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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