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暖意融融,但气氛却降至到冰点。
    承元帝入了内后,便去了首位的牙床上坐下,面色晦暗,目光森冷。
    他为帝多年,一身气势自非凡人,换成其他人,恐怕此时都受不了这种高压,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只乞求承元帝能饶过自己。但楚王并非常人,所以在承元帝看来楚王此时面色有些凝重,但情绪还算镇定,这让他不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若认真论起来,几个成年皇子中楚王最肖似他,不管是那份心性还是手段,都让承元帝甚为赞赏。若是没有太子在前,承元帝觉得自己定会十分欣赏这个儿子,可惜没有如果。
    只要一想到太子如今躺在榻上,生死不知,承元帝就想掐死所有想害太子的人。
    殿中很安静,落针可闻。
    楚王见承元帝不言,就径自坐在那里,眼睑半垂,似乎并不仓皇的模样。
    阮荣海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你很好,你那王妃更是好样的!”
    承元帝的声音打破寂静,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并不显恼怒。
    楚王表情不显,道:“若父皇还是认为是楚王府对皇兄下了手,儿臣无话可说。”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死不认账,东西是你楚王府的,还是你那好王妃亲自送到东宫的,不是你们又是谁?”
    “那么儿臣斗胆问一句,儿臣和儿臣的王妃如此做,又有什么好处?谁会在自己送来的东西里下毒?既然是阴私手段,最先要做的便是撇除自己的嫌疑,毒死一个,拿满府上下去抵命——”楚王抬起头来,直视承元帝:“这种买卖,父皇觉得儿臣会去做吗?”
    楚王不会。
    就因为承元帝脑海中还剩下这点清明,所以楚王此时才能安然呆在这里,虽是被软禁了起来,最起码暂时承元帝没有拿他怎么样。当然这只是暂时的,若是太子真有个三长两短,疯狂之下的承元帝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恰恰也是因为明白自己还有一线生机,楚王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他被召进宫的太匆忙,一点准备也无,如今除了知晓太子是因为楚王府献上来的药中毒,其他一无所知。
    但楚王有脑子,他虽不清楚具体情况如何,但他十分明白当下他只有赌,赌承元帝会冷静下来,给他一个机会去查清这一切事情的真相。
    所以当承元帝出现在这间宫室,楚王便知晓他赌赢了,太子定然一时还没有事,而承元帝暂时还在犹豫要不要动他。
    生为一个帝王,即使他可以为所欲为,但很多时候很多现实都逼得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太子生死未卜,成王赵王齐王虎视眈眈,梁王年幼愚钝,晟儿还在襁褓之中。楚王和赵王成王周旋多年,太明白承元帝的心思,仅凭当年此二人敢暗中对太子下手,两人就绝了继承大统的希望,因为承元帝不会允许,只要有其他选择,他都不会允许暗害太子的人坐上自己皇位。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承元帝暂时不会动他,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自己暗害太子,他都暂时不会动他。而承元帝既然能来到这间宫室,就说明他心中还是相信自己没有暗害太子。
    作为一把刀,为承元帝所用多年,能得到这点信任让楚王觉得即庆幸又悲哀,但这也是楚王此时唯一可以依仗的。
    承元帝听了楚王的话,冷笑:“你不会,但不代表你那好王妃也不会。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王妃舍不得将晟儿过继给太子,如今为了不将自己儿子过继出去,竟然蠢得敢对太子下毒手。”
    听到这话,楚王的心顿时跌落谷底。
    当初九娘为了撇清楚王府与流言的关系,特意亲自出面‘辟谣’,可恰恰也是因为此举,留下了可将她致死的把柄。楚王妃不愿将自己儿子过继给太子,却是被承元帝逼迫,心生不忿,于是暗下毒手……
    听了这话,楚王才突然发现,此时面临最大危机的竟不是自己,而是九娘。以承元帝的心性——
    他强忍镇定,开口问道:“不知父皇可否告知儿臣,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承元帝冷眼看他,看了许久才道:“阮荣海你来告诉他!”
    一旁站着的阮荣海,赶忙上前将事情大体情况诉说了一遍。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不过是上午九娘来到东宫,献上了一株药材,这株药材刚好正得太子用,于是便给太子用了,哪知这药材中下有剧毒,太子当下中毒昏迷不醒。
    这手段并不怎么高超,甚至简单至极,可九娘上午明明没有来东宫,而是半道转回了。那么怎么会成了九娘入宫献药,甚至让太子中了毒?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在楚王脑海中划。他面色凝重道:“儿臣的王妃上午并没有入宫,半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晟儿受惊,便转回府了。”
    承元帝冷笑,心中对这儿子十分失望,竟然为了一个妇人睁着眼说瞎话。作为其口舌的阮荣海赶忙上前一步,叹道:“楚王殿下,您就不要替楚王妃托词了,东宫这么多人,上午楚王妃入宫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不是她又是谁。若是您不信,可以问问阮侧妃,那药材是楚王妃亲手交给阮侧妃的,当时一旁侍候的宫人内侍可是不少呢。”
    阮荣海背对着承元帝,向楚王连连递着眼神,大致的意思就是先自保,这种情况能将自己保下来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不过是这两个时辰不到,东宫这里便拖出去了不少人,下场如何,自然不言而喻。
    楚王并没有理他,拱手面向承元帝:“父皇,儿臣以性命担保,此举绝不是九娘所为,其间定有蹊跷。”
    “好好好,你很好。”承元帝脸庞涨红起来,须发怒张,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又飚了起来。他手动了一下,大概是想找什么东西砸过去,不过他手边空无一物,最后只得怒击了一下牙床上的小几,骂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替她说话,真是被她迷惑的不轻!此女张扬跋扈,心思恶毒。她害太子如此,朕不会放过她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陛下,楚王殿下也是一时糊涂了,您可万万不要生气,注意龙体。”阮荣海弓着腰小声劝道,又转头对楚王说:“楚王殿下,还不赶快和陛下认错,这种事情若不是有实打实的证据,陛下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
    楚王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拱手:“儿臣知错,万望父皇注意龙体。可——”他顿了顿,依旧坚持:“但儿臣所说绝无虚言,此事确实与九娘无关,是有人陷害。”
    见承元帝又要大怒,楚王急急说道:“儿臣不是为别人,而是为晟儿,晟儿不能有一个谋害储君的亲娘,儿臣也不能有一个谋害储君的正妃,哪怕她是死了!”
    最后这一句话,楚王是看着承元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话音落下,整个殿中霎时安静下来,承元帝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
    楚王又在赌,赌承元帝对晟儿的心思。若是太子不成了,承元帝很可能会按着之前的打算行事,将晟儿过继到太子名下,以承继香火,所以晟儿不能有一个谋害太子的亲娘。
    “儿臣请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查明事情真相,还皇兄一个真相,还九娘一个清白。”
    父子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良久——
    “好,朕给你这个机会!”
    说完,承元帝便站起身,拂袖而去了。阮荣海看了楚王一眼,急急追了出去。
    承元帝的脚步很快,似乎心中有无限的怒气无处可发,阮荣海缩着脖子在一旁亦步亦趋。
    突然,承元帝停下脚步:“先留她一命。”
    阮荣海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像似突然想起什么,应了声是,便匆忙下去吩咐了。
    *
    九娘静静的坐在木榻上。
    这宫室极为破旧,室中摆设十分简陋,除了一榻一屏风和几个破箱子,便再无其他物。整个宫室里散发着一种浓重的霉味儿,刺鼻难闻,九娘还不知道皇宫里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阴冷潮湿,只有一扇小窗子,从外面透射进来微弱的亮光。屋中没有地龙没有炭火,天气本就寒冷,九娘只不过坐了一会儿,便感觉一股寒意往骨头缝里钻。
    只是如今她顾不得这一切了,满脑子都是楚王如何,府里如何,儿子如何……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不可能被人丢到这种地方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了开来。
    九娘侧首望去,便看到两名宫人嬷嬷打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一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一个上面放着一条白绫,另一个上面则放着一个小瓷瓶。
    九娘瞳孔一缩,整个人都站了起来。她再不知事,看到白绫,心里也该明白了。
    这是来要她的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到底是谁想让她死,难道是承元帝?
    “楚王妃,奉陛下口谕,咱们来送你一程。”
    九娘忍不住往后一退,跌坐在木榻上,她拔下头上一根簪子,紧紧的捏在手中。
    “我要见陛下,我要见我家殿下。”
    其中矮胖的宫人嬷嬷笑得十分恶意,“楚王妃您还是别挣扎了,这是哪儿啊,这是掖庭。陛下下的命,谁敢质疑,你痛快点,也少给咱们找事。咱们办完了差,还要回去复命呢。”
    “就是就是,您是选白绫呢,还是选鸠酒?让奴婢来说,白绫要快点儿,但是死相难看,鸠酒虽然痛苦了点,但好歹也好看些。让奴婢来说,您还是选鸠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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