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许芸婉,他蹙颦道:“会,但是,人如果总是舍不得,是没办法往前走的。再说,我想他们今后会过得很好吧。”
    许靖枢听罢心里咯噔了一声,半晌,轻轻地应道:“嗯。”
    “睡吧。”他亲了亲他的眉角,“明天考试了。睡饱了,考个好成绩。”
    “嗯。”许靖枢抱紧他,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高考的第一天,许蕴喆在考场里看见语文科目的作文题目是“舍得”。
    面对这个题目,许蕴喆错愕了几秒,最终苦涩地笑了笑。
    他很快整理了自己的思绪,在所有自己读过的经典和历史里寻找能论证题目的论点,正面论证勇于舍弃的好处,反面证明不舍带来的后果,最后写出一篇激情澎湃的议论文。
    歇笔时,他检查着作文中的错别字,完全没有在其中找到自己身上的影子。他和从前每一次写作文一样,没把过多自身的情绪投进供人阅读、评分的文章里。
    语文科目中的不少题目是主观题,没有明确分毫不差的答案,许蕴喆反复地检查答题卡上的内容,确保自己在那些答案唯一的题目里万无一失。他没有多想、不敢多想,生怕只要有一点点走神,这三年来的努力就功归一篑。
    最终,他在考试结束铃声结束时,想起了许仲言。
    柏拉图给出的哲学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这是多深奥又悬空的三个问题,有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考虑这人生三问。许蕴喆在自己将要成年之际,忽然得知这些问题的答案对自己来说尤为重要,他不得不比很多人更需要得到答案。
    如果说,他对许芸婉有千万的不舍,那么在这千千万万里,或许大部分源自于他那些没有问出口的怀疑和同情。
    外公和外婆结婚后没多久,就生下了妈妈,而立刻,外婆和别人出走了。
    这对外公和妈妈来说,无疑是可憎的背叛。被生母抛弃后,自以为与父亲怀着同样的憎恨,两人相依为命,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信赖、敬爱父亲,同时接受父亲的疼爱。直到某一天的到来。
    他和外公到底是什么关系,而她和外公呢?
    在十九年前的某一天,许芸婉是不是也带着难以置信的怀疑询问过自己,甚至询问许仲言?然而她可能没有答案,直到他的出生,才揭露全部的答案。
    许蕴喆发现,原来自己对许芸婉而言,是一个足以碾碎她整个世界的答案。可她说,她爱他。
    走出考场前,许蕴喆从监考老师那里领取了自己的手机。
    直到此时,重新开机的手机里仍无法搜索到任何信号。许蕴喆已找出电话簿的电话号码,等着拨通。
    许靖枢的考场在另一栋教学楼,许蕴喆一边往那里走,一边等信号微弱的电话接通。
    “喂?您好。”沙沙的电波声中,传来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
    许蕴喆握紧手机,保持镇定,道:“喂?您好,齐医生。我是许蕴喆,就是那天去五医院看望许仲言的那个,我是他的外孙。上回……您给了我联系方式。”
    听到他自报家门后,齐骧的声音里稍微带了些温度:“哦,你好。”
    “是这样……”许蕴喆挠挠额头,最终没问许仲言的病情,而是问,“想向您咨询个事情,就是,我外公的住院治疗费用,交了多长时间?”
    也许答案对医生来说难以启齿,他沉吟片刻,声音低沉:“三年。”
    这是要长期住院的意思了,和许蕴喆想的一样。他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感激道:“好,谢谢您。再见。”
    第十章4
    在所有学过的科目里,许靖枢最喜欢的是数学。
    他尤其喜欢做证明题,好像所有的命题,只要掌握好公理和定理,就能判断真与假,而且答案只有一个,不存在模棱两可。
    一个真命题残酷在于:它的否命题未必为真,逆命题也未必为真,只有将条件和结论对调并双双否定,得到它的逆否命题,才能重新拥有一个真相。
    可惜在实际生活当中,人们往往难以考虑和区分清楚这些。人们常常认为逆命题为真,甚至确信否命题也为真,却不知道自己距离逆否命题有多遥远。许靖枢想,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他只是数学学得好而已,但生活,依然一塌糊涂。
    距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许靖枢往答题卡上填好了最后一道证明题的答案。
    对着这些“∵”和“∴”,他有一刻的恍惚,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将生活看成一道证明题,一丝不苟、毫无畏惧地朝着证明结论的方向奔去?
    这真的很难,尤其是当他根本不想证明这个结论的时候,再清楚的公理和定理、再缜密的逻辑和推理,都无能为力。
    然而,如果题设和结论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卷面上,为什么要证明?它给出一个假设,需要证明结论为真,只要证明出来就能得到相应的分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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