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他说着,故技重施地再次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拖进被子里,在胸前握了,低喃道:“你别走,陪我一会儿。”
    珊娘心头一跳,忽闪着眼道:“这会儿又不怕把病气过给我了?”
    “既来之则安之。”袁长卿握着她的手,一副很是满足的模样,叫珊娘看得忍不住红了脸。
    “就呆一会儿,”他轻声道,“呆久了,我真怕你也病了。”
    “我没你想得那么体弱。”珊娘道。
    “可我再没见过比你更怕冷的人了。”袁长卿道,“而且,我才刚来镇上时就听说,你是因为病了才从你家老太太的园子里搬出去的。”
    “怕冷是真的,那个‘病’可不算。”珊娘心不在焉地答着,心里则在想着,要不要把三和叫进来——其实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进卧室来看他,是因为他那里命人堵着她,才叫她格外不放心,这才一时冲动跑了进来。而就算他俩已经订了亲,怎么说到底尚未成亲,她这般跑进一个男人的卧室,到底有失妥当,且连个丫鬟都不在跟前……
    “果然是这样……”忽然,袁长卿握了一下她的手,轻轻叹息了一声。
    珊娘扭回头,只见袁长卿的眼又合了起来。
    “我当时就猜着,你许是不愿意嫁我,才借着病从老太太那里躲开的。果然是这样。”
    他说着,再次缓缓睁开眼。那深深凹陷在眼窝中的眼眸,因为高热而看起来水汪汪的,竟是没了往日的那份犀利,反而多了一分温润。
    珊娘心头蓦地又是一阵突跳。她再次想要抽回手,却再次没有得逞,“我、我早跟你说过的。”她道。
    “我知道。”他看着她喃喃又道:“难为你了。”
    珊娘一怔,低头看向他,顿时便明白,他是在指她最近所遭遇的麻烦事。
    而这“难为”二字,忽地叫她感觉一阵委屈,甚至委屈得都想要流眼泪了。于是她匆匆垂下眼,才刚要再次试着抽回手,他的另一只手又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抚着她的脸道:“真想抱抱你。”
    珊娘一呆,蓦地抬眼看向他。
    只见他看着她的眼是如此专注,专注得令她想要避开眼去都不行,只能如受了蛊惑般,被他的眼眸牢牢锁着。
    “十三儿,”他滚烫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热切地低喃道:“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藏起来,叫谁都看不到你,谁也伤不了你。我只恨我还不够强大,才又叫你受了委屈。你不要嫌弃我,我会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的,你要信我,我一定会做到的,我会叫谁都欺负不了你。”
    高热加上激动,令他的呼吸一阵急促,听着甚至都隐隐带上一丝喘息,“都是我的错,”他飞快又道,“我答应过你,不会叫我的事牵连到你,偏我一时大意,竟还是牵连到了你。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不想、也找不到借口为自己开脱,我只想说,再没有下一次了,你信我一回,再没有下次了,我……”
    他停下来微微喘息了一会,又道:“我跟老爷说了,我想把婚期订在年前……”
    “啊?!”珊娘吓了一跳。
    袁长卿定定看她一眼,道:“老爷没同意。”顿了顿,又带着几分委屈道:“你就这么不愿意?”
    那小眼神儿,顿时看得珊娘感觉自己仿佛是这世间最没良心的人,竟欺负着一个重病之人……
    “你……吓了我一跳而已……”
    她辩解着。可转眼间忽然反应过来,忙捉下他仍贴在她脸上的手,皱眉道:“你不是跟着林先生的吗?怎么忽然回来了?”
    “其实收到你那封信后,我就离开老师回京城去了。”他的掌心一翻,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又道:“之前东宫就派人提醒过我,说是那些人注意到了我,我却大意了,总以为我从来没有出现在人前,应该不会有事。却是再没想到,我这一时的疏忽,竟叫那些人把你也给牵连了进来。不过你放心,以后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而且这件事情我也已经处理妥了,接下来只要我俩尽快完婚,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我并没有骗你,我给你回信说,我要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不方便跟你通信,这都是真的。那时候我不知道京城是个什么情况,我怕我给你写信会打草惊蛇,所以才暂时断了跟你的联系。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之前我告诉过你我的计划,可如今看来,我怕是没办法继续帮着我老师完成《地舆志》了,我已经答应太子去帮他——当然,以我的资历不可能做东宫的属官,我只是私下里帮他做些事。这件事于我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我原先的计划怕是要全盘作废了,好处是,我现在就能有能力护住你,再不叫你受委屈。只是,如今的问题是,老爷不同意我那么快娶你。”
    他叹息一声,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又道:“我知道,老爷这是舍不得你,想要多留你两年,可我已经等不及了……”
    珊娘的睫羽蓦地一颤。
    “你不知道,”他看着她又道,“这些日子我几乎没一天能睡个安稳觉的,我总梦到你又因为我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我想要去救你,偏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你不知道,每一回我都是被吓醒的,我……我想把你放在我身边,我看着你,心里也就踏实了。如今你已经十六了,我也已经十八了,我们都不小了,你……”
    他还待要说些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三和故意放大了的声音,“老爷,太太。”
    珊娘一惊,忙不迭地抽回手,从袁长卿的床头站了起来。只是,还没等她从床前的脚榻上退下来,老爷和太太就进来了。
    看到珊娘——且这偌大的卧室里只袁长卿和珊娘两个,老爷的眉顿时就拧了起来,瞪着珊娘喝道:“你怎么在这里?!”
    珊娘的脸上一阵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袁长卿赶紧撑着手臂坐起身,才刚叫了声“岳父”,他岳母就善解人意地偷偷拧了五老爷一下,急急过去将袁长卿按回床上,道:“快躺好了,这还没退烧呢,再冻着可就不好了。”
    珊娘这会儿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糨糊,以至于老爷太太在那里说些什么她都没能听清,这会儿她正想着袁长卿的话。她再想不到,她在袁长卿的心里竟是如此之重,他竟为了她,放弃了他已经做了很久的计划,他竟放弃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为了想要更好地护住她而选择了做一个幕后的幕僚……
    她咬着唇,悄悄从眉底看向袁长卿。只见袁长卿虽然跟老爷太太说着话,那眼睛却是时不时就盯在她的身上,于是她的脸更红了……
    太太略说了两句闲话后,便向着五老爷使了个眼色,退了出去。珊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也跟着一同退出去了。
    而就在她跟在太太身后走到卧室门口时,太太忽然一回身,吩咐着珊娘道:“最近全哥儿在长牙,夜里闹得也凶,我怕是没多余的精力照顾长生,你且帮我多照顾他一些吧。”说着,拉了又瞪起眼的老爷,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拉我做什么?”
    隔着垂落的门帘,珊娘听到老爷在外屋冲太太抱怨道。
    太太则低声道:“珊儿迟早是要嫁过去的,叫他们小俩口多亲近亲近也没什么不好……”
    而这话,连珊娘都听得那么真真切切,一向耳力过人的袁长卿没道理听不真切,于是珊娘便听到袁长卿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在她身后叫道:“珊儿……”
    帘外,传来景风低低的声音,他正跟炎风报告着:“药熬好了。”
    珊娘猛地一掀门帘,直把帘外候着的炎风三和等人全都吓了一跳。她却什么话都没说,接过景风端着的托盘回到卧室,将那托盘在床头的小几上放了,端起药碗,将那药杵到袁长卿的眼前,既不温柔又不和顺地低喝道:“赶紧喝了,然后睡觉!”
    顿了顿,才又扭捏道:“你……别瞎想那么多,有什么话,等你病好了再说……总不急在一时。”
    第113章 ·备嫁
    见袁长卿还能拉着她侃侃而谈,珊娘便以为他的病没有老大夫和小厮们认为的那么重。喝完药后,他催着她走,她也就顺从地走了。
    可那位到底是病人,她出去转了一圈后,又不放心地回来看了一眼,于是这一眼,又叫她大吃一惊。
    只见床上昏睡着的袁长卿呼吸急促,脸颊通红,额头的温度便是手摸上去,都能明显感觉得到比刚才又升高了一些。她不敢惊动了他,便转身出去,质问着炎风道:“怎么忽然这么重了?!”
    炎风委屈道:“原就没轻过。”又道,“我们爷不过是不想让姑娘担心罢了。”
    珊娘一阵沉默。如今回头想来,他死撑着跟她说了那么多的话,除了不愿意她操心之外,怕也因为他担心她会跟他生了嫌隙吧……
    于是她叹了口气,吩咐着炎风三和等人去准备一些冰水和帕子,她则回身又进了卧室。
    在床头坐了,看着他在睡梦中急促地呼吸着,她再次覆住他的额,只觉得眼前的人竟是那么的陌生。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她的印象里,他都是个强势的存在,仿佛他从来不需要别人,仅他一个人他就能过得很好,却是再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病弱的时候。
    偏这模样,竟叫她有种说不出的心软。
    袁长卿的额头很宽,从发际线到乌黑的眉间,正好容下她的一只手掌。此时已经入了冬,一到冬天便怕冷畏寒的珊娘正手指冰凉。那冰凉的手覆在袁长卿的额上,顿令昏昏沉沉的他感觉一阵舒适,便缓缓睁开了眼。
    “不是叫你不要来的吗?”
    他轻声说着,一双因高热而显得湿漉漉的眼眸带着几分迷离,直看得她心头一颤。
    “你睡你的。”她道。
    说话间,三和端着盆冷水进来了。她搓了块冷巾子过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越过珊娘给袁长卿敷上,珊娘已经伸手接了过去,亲自将冷巾敷在袁长卿的额上。
    她这般做着事时,袁长卿睁着眼默默看着她。于是她将手盖在他的眼上,柔声道:“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我奶娘说,睡觉是最好的良方。”
    她这么一说,袁长卿这才觉得他似乎真的累了,于是便合了眼,渐渐就这么睡着了。
    中间时,他被珊娘摇醒过一次,原来是药熬好了。他原想要自己坐起来吃药的,珊娘却担心他会受了凉,便没许他坐起来,而是如前世时照顾她生病的儿女那般,亲自扶着他,喂他喝了药,然后又将他按回被子里,再伸手覆在他的额上试着他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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