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狼袭用血淋淋的惨状告诉包括林琅的所有人,世上没有什么事会如计划完美进行,中途总会出现偏差、意外、不测等导致结果偏离预计,只有将所有的突发状况都想到,并准备好对策,方能有一半的稳妥。
    毕竟成事要天时地利人和,而天时与地利都不会受人所控,就像一张大网,人们奋力挣扎才能从漏洞中逃脱,否则便是瓮中之鳖。
    杏儿也下了马车,比起一个人呆在里面,她更想和人在一起,刚想张口唤林琅,声音却陡然被噎回了嗓子眼。
    林影密集,秋风飒飒,林中有个身穿黑色盔甲的高大男人,缓缓向他们走了过来。
    第15章 美人
    林琅满脑子都是商队惨状与刚刚临死前看到的恶狼眼神,如果不是黑马提前预警跑掉,如果平叔没上马车,如果不是这群士兵来得及时,那么现在前方的尸体中是不是也有他们。
    她走到黑马身旁,黑马主动低下脑袋亲昵的靠了过来,林琅摒弃之前的爱洁,伸出手抱住它的脖子,将脸贴在它宽大发烫的脖子上面,默默流出眼泪。
    这眼泪里含了很多东西,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为商队感伤的同情,也有对黑马救主的感激,更多的,是对亲人的思念,而今唯一的安慰,就是马儿的温度,这样炙热温暖,像刚刚那个哨子一样,暖了她的手,热了她的心。
    林琅好强,哭也是背着人不出声,她抱着黑马,肩膀轻抽,眼泪一颗颗滚出来,有的顺着流到脖子,有的滴到黑马的鬃毛上,柔弱又坚持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心疼。
    云飞扬过来见到的就是林琅颤抖的背影,安顿好伤员后,他心里惦记着那匹高头大马就过来了,他估计驾车的人不知黑马的品种,唯有他慧眼独识看出黑马的特殊,可刚过来就看到林琅抱着马哭,一时倒不知怎样开口了。
    杏儿先看到他,云飞扬身材高大,体态潇洒,五官深邃极为俊朗,即使站在一群人当中也是众人焦点,浑身的气度更令人难以忽视,这样的男人出现,杏儿第一反应便是安心,她感激的哽咽道:“感谢将军出手相救。”
    云飞扬可是被逼婚才出逃京城的,担心这姑娘说出什么以身相许的话,他马上回道:“保护平民乃是本将军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林琅听到身后响动,回首望去。
    这一回头,看得云飞扬和杏儿陡然心惊。
    林琅脸上被喷了狼血,暗红点状分布在白皙的小脸上本就可怖,她一流泪,就又多了几条血道子,触目惊心,昏黄火光下,犹如朝人索命的凶恶女鬼。
    林琅不知何故两人都散发出如临大敌的气息,她上前几步,弯了弯身子:“多谢将军相救之恩。”她认得这位年轻伟岸的将军,刚才还是他把哨子还给她的。
    她面容可怖,可一开口,声音低柔清越,使云飞扬想起自家母亲的优美琴音,也是这般令人心神俱静,再看向她,倒觉得她满脸的血印好笑起来,他从怀里掏了掏,把手伸到林琅面前:“先擦擦脸吧。”
    林琅莫名,再一看,发现眼前是一块质地良好的锦色帕子。
    “多谢将军,我给我家小姐擦就好了。”杏儿见状立刻上去,没接云飞扬的丝帕,掏出自己的布帕上前给林琅擦脸。
    这下林琅才知道自己脸上满是血渍,刚刚在众人面前自己竟是这幅模样,她羞赧地低下头去,“麻烦将军请稍等。”
    她和杏儿走到另一边,用马身遮掩,拿出水袋洁面。
    云飞扬收回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有点奇怪自己竟然主动把帕子递给她,之前身边都是弟兄没有顾忌,面前可是个姑娘,一不小心可能毁了人家清誉不说,还可能引火烧身,离开京城一年多,都让他忘记从前的顾忌了。
    他赶紧把帕子放回怀中,但让他安分等着可没那份耐心,一双明亮眼睛盯着黑马,问道:“刚才吹哨子求救的人是你吧。”
    过了会,那清幽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小女子。”
    “你一个女子有这种急智着实不易,怎的会想到随身带哨子?”
    这次声音缓了缓才响起:“那哨子是自家兄长特意制作,因怕小女子出门遇到歹人,才令我随时带在身边。”
    云飞扬心思都在黑马上,本没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待林琅洁面回来便明白她家兄长的用意了,这模样,怪不得不放心。
    火光下,清丽灵秀的女子盈盈向他走来,云飞扬原本并不在意林琅,如今看清了她的容貌,再去观察时便有了不同的意味。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体还未完全长成,但身形纤丽婀娜,皮肤雪白,一双眼睛特别灵动,因为刚刚流了泪,双眸潋滟动人,而且他观察到,她虽是保持镇定,但一双耳朵还羞得通红。
    云飞扬看在眼里,全身体温奇异的开始升高。
    他突然就想到几天前抓到的小兔子,当时他提着它的耳朵,小兔崽儿睁着一双水润红眼无辜的望着他,全身缩成一团,懵懂又害怕的可爱样子,令他实在不忍心拿它当食物,便松手放了。
    那对水润大眼和眼前的人倒是像极了。
    没有人见到美人会不心生喜悦的,云飞扬展眉轻笑:“在下云飞扬,唐突过来是有一事相求。”说是求,言语之间满是自信。
    林琅低垂眼眸,“将军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谈何求字,直说便是。”
    云飞扬是心直口快之人,他身份高,又很快在军中成为将军,一声令下无数人听从号令,于是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把这匹黑马卖给我,放心,我会再给你一匹马用。”
    林琅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黑马,才明白他的用意。
    “这恐怕不行。”她脱口而出,“云将军,这马对我意义重大,此次能险脱狼口也是多亏了它,将军所求,小女子不能答应,实在请将军大人大量。”黑马刚刚救了他们,如果现在就转手就它卖了,何等冷漠无情!
    而且方才她与这黑马亲近一番,心中对它有了一些感情,于理与情,她都不能卖。
    即使对方是救了自己的恩人,她也不能答应,而且与这人寥寥数语,她便发觉此人对女子很是轻视,如果自己再做此事,岂不是更让他瞧不起。
    云飞扬见林琅红着一双眼睛和耳朵,脸色却故作坚定,这种对比让他心痒了痒,不禁好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哨子还挺拧的。”
    小、小哨子?
    林琅抬头茫然与他对视,谁?
    云飞扬起初还笑,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他一向是发号施令的主儿,对他而言,只要他一声令下,无论是家中的仆人还是手下的士兵都会立刻应声去做。
    几乎是头一次,他遭到这么强硬的拒绝。
    没错,很强硬。
    面前的姑娘哪里是可爱柔弱的兔子,分明是他家门口的石狮子!
    任他说干了嘴,表明会对这匹马很好,跟着他才能实现它应有的宿命,可她就是不松口。
    林琅睁着一双大眼,坚定道:“将军已有那匹神骏白马,我家黑马就是再好也比不过它,何况将军征战四方,必要打仗,我家黑马作为并不是主马的替马,很有可能会随时牺牲,它既然救了我,我便不能给它一个可能会暴尸战场的宿命,将军的这个要求我万万不能答应。”
    有理有据,逐一反驳,愣是让他回不了口,他气恼的挠了挠头,干脆直说:“这马是天生良种,看它如今瘦骨嶙峋,想必你也没有多照顾它,可它在这种体力下仍能够踢死两头狼,可见它的不凡,这样的良马天生就该在战场嗜杀,为国捐躯,何等光荣!”
    林琅心念微动,原来之前他在马车前停下是看出黑马的不同之处,同时也应了她的猜测,那两头狼果然是它踢死的,这样算来,这黑马救了她两次。
    于是林琅更是坚定信念,福了福身:“我自是佩服各位将军战士,但请将军宽容我的私心,这马以前吃苦,我便更不能让它下半生无依,实在是多谢将军抬爱,但这马我是一定要留的。”
    云飞扬何曾被人这样拒绝,顿时怒形于色,他星目剑眉,生起气来极有气势,黑夜中带着一股凌厉的美感,但对方是个姑娘,他不能对她强硬高喝,只能愤愤拂袖而去。
    临走时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小哨子,本将军记住你了!”
    ***
    杏儿惴惴不安,问林琅:“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他救了我们,而且他说的话也不无不对,这马也是买的,何必得罪他呢。”杏儿的行事方式一直是利己为主,此时自然不懂为何林琅冒着得罪这群将士也要留下黑马,明明把马送出去才更好不是吗?
    林琅闻言冷冷看她一眼,只说一句:“今天是有人来要马,明天如果找我要人呢,你说我给是不给。”
    杏儿被她注视的浑身一颤,马上明白她的用意,现在平叔昏倒,伤势不明,只有她与小姐两个女眷,如今若小姐一旦退步,便只能步步退,孤山野岭,尽是男人,若真有人见他们柔弱可欺,尤其是刚刚遭到狼袭,正是人心动荡寻找发泄之时,最有可能发生变故,即使这位将军并无异心,可不代表别人也那么想。
    杏儿颔首低眉,心悦诚服道:“是杏儿欠考虑,请小姐责罚。”
    林琅经此一夜神色疲倦,道:“你去里面拿出药箱为黑马包扎一下,记住,无论它是不是买来的,它都救了我们。”
    “是,小姐。”
    杏儿转身回马车,林琅也去拿豆子,敞开袋子,让黑马吃个够,这次无论是它将呼气喷在她脸上,或是用嘴来蹭自己,林琅都没有躲,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它竖立的大耳朵。
    谢谢你,林琅在心底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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