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锦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长青,我还是昨晚那句话,跟我一起回去吧,现在回头,真的为时不晚。”
    裴长青眼睛里刚刚被点着的一丝希望之光黯了下去,看了她一眼,扭头继续匆匆朝大门方向走去。万氏早从屋里出来等在一边了,忙追上去送他到门口,又是一番叮嘱不提。
    梅锦望着他匆匆离去背影最后消失在视线里,独自倚在门边站立了片刻,心里慢慢弥出了一种筵终人散般的苍凉之感。
    梅锦默立片刻,回屋慢慢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思忖一番,想出去到驿站找辆能搭着回昆州的车,到门口却被那个姓胡的管事给拦了,说裴都尉吩咐过,他不在的这些天,不好叫娘子一个人出去,怕人生地不熟。真要出去,也要他陪着。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这胡管事和她说话时恭恭敬敬,梅锦却明白了,她这是被裴长青给软禁了。
    “锦娘啊!都到这了,你还要去哪里!”
    身后万氏的声音传了过来。“昨晚长青说,这里不比昆州,附近有流民,我看你还是别出去走动了,就和娘一块待家里等他回好了!”
    梅锦回过头,见万氏走出来,脸上扯出点笑地跟自己在说话。再看一眼那个虎视眈眈望着自己的胡管事,转身默默回了屋。
    半个月后,梅锦依然还滞在梅州。裴长青也没回来。但这日,梅州却传来了两个消息,立刻全城大乱。
    第一个消息,说蜀王府杀了朝廷去年新派驻到成都的抚军,历数朝廷之罪状,在成都起事了,如今公开募兵,附近汉州、雅州、嘉州、遂州四地响应蜀王府,整个四川人心惶惶,与四川其余各地和与四川交界的云南贵州等严阵以待,正等着朝廷诏命,战事一触即发。
    这个消息虽然震动人心,但对于梅州百姓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蜀王府终于起事了,而是半个月前,一股流民趁蜀王府乱,在全州集合成军,如今正往这边窜过来。消息越传越烈,不少人开始收拾家当,有车的坐车,没车的走路,拖家带口地离了本地,纷纷涌向几百里外的静州。
    梅锦大惊,叫那个胡管事带自己立刻去见姓丁的刺史,刺史府大门却紧闭,拍门许久,才出来一个家人,说刺史大人忙于军务,不得空相见。
    梅锦无可奈何,只得先回去,路上许多百姓已经上路出城,街上乱纷纷的。到了家,万氏也已经知道了消息,又听说没见到刺史,六神无主时,家里来了个人,说是刺史派他来传口信,叫梅锦和万氏赶紧收拾东西自己走。
    来人传完口信,扭头要走。万氏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梅锦压住内心惊惧,叫住了人,问丁刺史此刻在哪里。
    对方看了眼万氏和梅锦,踌躇了下,靠近压低嗓道:“裴娘子,裴都尉为人仗义,兄弟我服他,我就实话跟你说吧,那帮流贼趁着蜀王府起事生乱,人数跟滚雪球似的,一天比一天多,据说已经达一两万了,我估摸着,半个月就就能打到梅州。梅州守兵不多,恐怕经不住攻。这些流民军一路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攻下许县时,听说死了不少百姓,半个县城的房子都被烧的精光。丁刺史早上命长史带着兄弟死守城,自己领家眷悄悄已经逃去静州了,趁这会儿消息还没传开,你们也赶紧收拾收拾,快点去静州。那边官军多,流民一时不敢打过去。再晚,我怕静州城门就关了,你们想跑也没地方去!”
    来人说完,便转身匆匆往外而去。
    万氏终于反应了过来,吓得手脚冰凉,一张脸褪尽了血色,瞪着眼睛看梅锦,不住地问怎么办。
    梅锦乍听到这消息,也是惊呆了。
    都尉府有马厩,还有一辆车,但是里头并没有马,也没有骡,靠两条腿逃路……
    梅锦立刻追了上去,把那人叫住了,请求他想办法帮自己尽快弄一匹马过来。见对方露出为难之色,恳求道:“大哥,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多谢你特意过来告知这消息。只是家里没有可以套车的脚力,我娘年纪大了,上路必须要有车子。我给你些钱,烦请你帮我去买一匹。”说完叫他稍等,飞奔回来,叫万氏把之前收起来的那些金饰拿出来。万氏不明所以,支支吾吾,露出不大情愿的样子。
    梅锦厉声喝道:“静州距离这里几百里,你就靠两条腿走过去?拿出来我给他,叫他给我们弄一匹马!”
    万氏这才转身回屋,梅锦跟了进去,见她在枕头里摸索半晌,终于摸出一块布包,打开后露出那些黄澄澄的东西,还犹犹豫豫的,拿起金镯子又换金钗,一把夺了过去,取了两个手镯加一对金钗,转身快步出去,递了上去道:“大哥,我知道这会儿牲口有价无市,烦请你一定帮忙,看在裴都尉的面上,帮我们弄一匹马过来!”
    梅州这会儿虽然市面上早没了骡马交易,全被人抢光,但在守军那里偷弄一匹军马,还是有可能的。这人本就服裴长青,又见梅锦拿出了这么多金饰来,想了下,便点头应下了,收了后叫她等着,匆匆出门离去。
    梅锦把宅中那四五个烧火做饭扫的仆人和丫头叫来,叫他们各自走路,剩那个胡管事,命他送自己和万氏去静州。胡管事也知道事态严重,满口答应了下来。
    万氏慌慌张张收拾起东西,细软必定是要带走的,除此之外,还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一并收了,最后好容易,才精简成三个半人高的大包袱,等着的功夫,又开始担心起那人拿了金饰自己跑路,又说给一半就够多的了,嘀咕个不停。
    梅锦没理睬她,一直在等。凭直觉,她觉得那人应该不会一去不返。果然,等到中午,先前那个传信之人骑了匹马回来了,到了把骑过来的那匹马交给梅锦,匆匆便走了。
    梅锦松了口气,将马匹交给胡管事让他套好车,从后门出去停在巷子里,自己帮万氏把包袱提上车,准备要走的时候,见万氏顿在那里犹犹豫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催,万氏慢慢走了过来,眼睛瞅着梅锦,仿佛憋着气儿地道:“媳妇儿,还有一件事,娘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
    “非要说的话,等上路了再说!”
    梅锦将包袱递给胡管事,自己转身要先爬上车时,被万氏从后头一把拽住,扭头,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脸上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
    “娘,你到底还要说什么?还不赶紧走!”梅锦不耐烦地催了一句。
    “那个……你还不知道吧……白仙童……”
    万氏觑着梅锦脸色,吞吞吐吐地说道。
    一听到白仙童这个名字,梅锦微微一顿,看向万氏,顿时明白了过来。
    “她也在这里?”
    “媳妇儿,你千万别生气,也不要怪长青哪!都怪白仙童,死缠着我们家长青不放,长青是个念旧的,不忍心,这才……”
    “娘,您现在是什么意思?叫我顺带捎上她是吧?”
    梅锦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指着车厢,“您自己看看,车就这么点大,装了您的大包袱,也就剩我们两个人坐的地儿了,装不下一个大活人了。我劝您还是赶紧和我一起上车,我们早点到静州,想办法看能不能回云南,再耽搁下去,连静州都进不去了!”
    “……不能丢下她哇!”
    万氏着急了,死死拽住梅锦胳膊,“她……她有身孕了!我听长青说,再两个月就能生了吧!他出门头一晚,跟我说了这个,叫我关照下她……”
    梅锦一怔,顿时想起前天,她在胡管事随同下出门,想再找找脱身法子,无果而归时,没见到万氏在家,很晚才回来。当时还疑惑她去了哪里,后来她回家,见她躲躲闪闪似乎怕自己盘问的样子,也就没问。
    现在想来,万氏应该是去照顾白仙童了。
    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裴长青直到现在才派人过去把自己和万氏给骗了过来。想必之前白仙童在这里,又有了身孕,他唯恐被自己知道了,这才迟迟不敢报消息。
    十分奇怪。
    梅锦觉得自己这时应该感到愤怒的,被彻底欺骗了的愤怒,但她却丝毫没有愤怒感。只是迟疑了下。
    “媳妇儿,婆婆求你了,把她一块儿捎带上,看在她肚子里有我裴家的种的份上,也不能丢下她不管哪!我把包袱减减,你要丢多少就丢多少,把她给也带上路吧!婆婆求你了!”
    万氏红了眼睛,见梅锦沉吟不语,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急忙又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认她让她进我裴家门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媳妇!等她生了孩子,咱们留下孩子自己养,让她走就是了!娘绝不让她在你跟前绊手绊脚惹你心烦!”
    梅锦忍下心底忽然涌出的一丝厌恶,冷冷问道:“她住哪儿?”
    万氏知道她这是答应了下来,终于露出欢喜神色,哎了一声,忙爬上了马车指挥道路。
    ☆、第四十五回
    白仙童就住在距离都尉府不过几条街的一处租来的民宅里,边上邻居已经走的七七八八,白仙童也早知道了外头的动静,这些天未免心惶惶然,这会儿挺着个肚子和裴长青买来伺候她的小丫头阿九说话,要打发她去都尉府问话,阿九有些呆,胆子也小,缩着头低声道:“白奶奶,裴都尉吩咐过,叫我们不能在大娘子跟前露面的,前日裴家那个老奶奶过来,也凶我们不许过去,我怕我去了,她要骂我。”
    白仙童平日待阿九也不算苛刻,这会儿气的忍不住拧了她一指甲,“我怎么边上有你这么个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屁的!你睁眼瞧瞧,没见边上人能走的都要走光了?我挺着个肚子,再不去问问,她们自己走了,丢下我们在这里自个儿躲流贼兵?你去告诉老太婆,就说她要再不管,我就和我肚子里的她亲孙子一块儿死在这里,看她怎么说!”
    阿九被拧疼了,眼睛里窝着一包泪,转身慌慌张张要走,又被白仙童叫住,道:“你见个那个大娘子,在她跟前可别叫我白奶奶,放机灵点!”
    阿九哎了一声,掉头跑出去。
    白仙童慢慢坐了下去,眉头蹙起,正怔忪时,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动静,仿佛那丫头又跑回来了。
    见她这么快就折回,白仙童没好气地扶着肚子,正要出去骂她,见阿九已经风风火火跑了进来,瞪着眼睛嚷道:“白奶奶!裴家老奶奶和那个大娘子的车来接我们了!这会儿就在门口停着,叫我们赶紧出去!”
    白仙童又惊又喜,猛地站了起来,急忙命小丫头去拿包袱。
    她那些衣物行装,好几天前就已经收拾好了。小丫头跑到房里去拿时,白仙童自己匆忙收拾了细软,拿一个包裹了,两人大包小包地出去。到了门口,果然看见停了一辆马车。万氏见到白仙童臂里还提了个大包袱,自己便上去接过,粗声粗气地叫阿九机灵些,别闪了她腰。
    白仙童被阿九扶着来到了马车旁,见梅锦站在边上看自己,神色如常,既没笑,也瞧不出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猜不透她心里到底作何想,未免感到有些窘迫,推开阿九,自己扶着肚子要给她问安,嘴巴刚张开,梅锦便道:“上去吧,坐里头那个有垫子的座位!”
    白仙童一愣,反应了过来后,低声道谢,便在阿九和万氏搀扶下,慢慢爬上车,坐到了那个垫着软垫的位子上。
    全部包袱搬上去了,几个人也相继爬上马车,剩阿九还站外头,没了位子。阿九唯恐自己会被丢下,眼巴巴地望着白仙童,又偷偷看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梅锦,想求又不敢开口。梅锦瞥她一眼,叫万氏和白仙童卸下没必要带走的包袱。万氏舍不得,闷着声道:“我除了些不能丢的,剩下都是带出来路上要吃的干粮,更不好不要。”
    白仙童忙道:“听大娘子的。把我的那些东西留下吧!路上带着也重,人能走就万幸了!”说罢让阿九把自己的包袱都卸下来,只剩那个带了随身细软和几件换洗衣物的。阿九闻言松了口气,急忙挂着包袱飞快放回屋里,将院门锁了,终于也爬了上来,关了门,胡管事便赶着马车走了。出了西南门后,上了去静州的官道。
    路上全是同向要逃往静州的人。这些人有和他们一样从梅州出来的,也有来自附近县城和乡下地方的。马车看到不多,大多是简易骡车,但更多的,还是那些把儿女和家当都装上去,然后靠自己推拉的平板车。道路两边也满是拖家带口步行的人,队伍前后延绵,一眼看去,根本望不到尽头。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惊惶和迷茫,女人大声吼着汉子,娃娃因为饥渴而啼哭,乱成了一锅粥。
    平日走这条官道,到静州也就三四天的路程,现在这样走走停停,三天之后,还只走了一半的路程,晚上歇脚更是个大难题,沿途之上原本的客栈和民居里早人去屋空,天一黑,就挤满了临时落脚的逃难之人。头两个晚上,因为找不到地方,几人便在马车里胡乱过了夜,天没亮就继续上路。只是到了第四天,白仙童却仿佛有些不对劲起来,一早开始,脸色就变得不大好,到了下午,忍不住捂着肚子细声呻吟,说感觉有点不舒服。
    这几天赶路,为了照顾白仙童,梅锦已经让胡管事放慢了速度,遇到坏路,更以平稳第一。但这几天休息不好,加上精神紧张,且路上再谨慎,多少还是免不了会有些颠簸,看起来,白仙童还是受到了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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