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末了不免俗来场考试,津的成绩不及格。很显然,考试要的是跟教科书一样的标准答案,而不是津亲身经歷、贴近真实的宝贵回答。好在,有谭娜博士这张王牌,她不用像一般考生那样,面临被重复洗脑的命运,再说,谭娜博士找津参与的工作,本就无关成绩好坏,不过是按照规矩,在行政要求的形式上做做样子,减少争议,因此,这位不及格考生还是照样过关。
    特别培训进入尾声,今晚代孕女特地集合一起夜宿。睡前,有人大方分发高级面膜给大家敷用,一群女人戴着湿润的白色面具,七横八竖躺在木地板上的地舖,天南地北聊了起来,所聊的都是在城邦里多采多姿的败金生活,美妆、名牌、保养、做爱、跑趴、美男、购物、投资、未来愿景…听着听着,津微笑着闭上眼睛,那些女孩儿追求的简单幸福,似乎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隔天,完成清早的活动,代孕女鱼贯走出活动大厅,外头传来一连串女子们打情骂俏的嘻笑,津走在人群最后,就在她踏出门口时,意外看见高杉高挑身影佇立走廊护栏边,他手里拿着一瓶蔬果汁,递往她的方向。
    津只是下意识转头看向后面,没人。
    「看后面干什么啊!给你的!补充一点营养体力。」高杉看出津的困惑顾忌,撇撇嘴,假装不高兴。
    两人先前还有嫌隙,对于高杉突然这般示好,津很讶异。
    这时,凉奈也跨出厅门,看见对站的两人,隐约散发着春天气氛,面无表情地从旁走过,凉凉丢了句:「她的体质不适合生冷饮食,会影响实验。」
    「你在这里还适应吗?」高杉大方表达关切,似乎已经不在意先前的事了。
    「还好。」津谨慎回答。
    「也好,不同单位的话,比较轻松吧!」高杉像在自言自语。
    津不知他指什么,也不知如何接话。
    「不用受训练折磨,比较好做朋友吧?」高杉进一步说明,对她笑笑。
    「咦…嗯。」
    从那之后,津遇到高杉的机会变多了,他似乎会刻意在她会出现的地方等她;还常常送一些小礼物给她,都是从城里回来的人特地带来孝敬长官的。有时候,高杉远远看见她也会举高手挥舞喊她,动作之大引起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让津浑身不自在。
    「高杉,我必须跟你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在一次两人独处聊天时,这个女生很煞风景的唐突主动说出这件事。
    高杉原本笑笑的脸,缓缓冷掉,视线也变得不自在。津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事情说清楚,身为女孩子的直觉,她已经敏锐察觉男孩对自己的积极、热络绝不会空穴来风,想了想,除了这件事不会有别的。就算是自作多情也好,津怀着寧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情,也不要对方一头热的努力付出,却完全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白工。
    高杉手跨在倚背上,推着眉心,看着远处不知明的地方,努力调整着心情。
    看高杉的反应,津不好受,如坐针毡,她深深为自己再一次伤害了他的心感到抱歉,但是,若继续发展下去也只是让对方伤得更重而已,不如在此止血吧。
    「嗯!那就这样…」高杉终于说了话,儘管动作非常不自然。他看了一下手錶:「时间满晚了,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谢谢你,很近。」津拒绝了。
    他们俩就此解散。
    §
    「长官,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津套着黑色外套,里头是研究基层的白色制服。她刚下课,就收到高杉的简讯,相约在大厅沙发区。
    高杉坐在沙发上,玩着手里的钥匙,没有过去热络的笑容,睨了她一眼,便站起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来就知道了。」
    也不知道对方在卖什么关子,津跟着高杉进到一大楼电梯,透过护卫团长的权限钥匙一路来到最高楼层,出了电梯,通过一个小门,两人走上一条螺旋而上的狭长阶梯。
    推开门就是楼顶,罩着厚实玻璃如同温室,看起来已经荒弃,徒留几个仪器架子和一些套着防尘套的傢具。津隔着覆上尘雾的玻璃、追着许久不见的天空,推开了尽头的玻璃门,一阵冷风捲了进来,她不畏寒冷走了出去。
    已经好久没有呼吸到来自大地的新鲜空气。沁入鼻心的清凉,让津忽然好想家…在骨堊的家。
    入夜前的世界呈现着灰蓝,基地至高处,虽然视线不佳,仍可以隐约眺望坦纳多基地周围在雾里的山林轮廓。
    「你会不会冷啊?」
    高杉边说边体贴的替她罩上暖烘烘的大衣,却遭到推辞:「不会,谢谢。我这样就好了。」
    在这看台上,津一直感到心神不寧。这股心神不寧的感觉很特殊,从出了电梯后,源灵生便似乎被什么触动而隐隐颤抖,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彷彿躲在一个原本无法被感知到的空间层次里。
    她忍不住顺着那股奇怪波动沿着看台一路走去,绕过半个建筑之后,波动也清晰起来。来到矮围墙边,相隔一段距离,有一巨大圆柱矗立、贯穿过基地建筑体,津努力往半透明的金属柱里瞧,却什么也看不见。
    「高杉,那是做什么用的?感觉很特别…」津试探道。她已经猜到,这个柱体里应该就是玄物所在,不知道高杉是否知道什么。
    高杉侧靠在围墙上,有点无聊的把玩着钥匙,听见津的问题,笑道:「呵呵,答对了,这里风景很好,地点又隐密,是我们护卫官才知道的睡午觉祕密地点。」
    感觉对方答非所问打哈哈,津没有理他,绕了一下,没找到可以接近巨大圆柱的通道,又慢慢绕回到玻璃温室。
    就在接近玻璃屋时,温室里通往楼梯的小门碰的被推开,他们都听见了摩擦地面、混杂高跟鞋的凌乱脚步声,有两个人影在屋里交缠紧黏,激烈晃动。室内橙色小灯亮起,闯进来的另外两人早吻得天昏地暗,胡乱扯掉防尘套,现出一组沙发床,然后急吼吼地开始脱起彼此衣服…完全没注意到外面有人。
    「通…通道被堵住了…」津整个傻眼。
    「啊…是阿怪和那个医护之花。」高杉抹了把口鼻,看着人影说。
    「你到底找我来要做什么?」津这才想到他们来这里干嘛?
    「也没什么,只是想带你来看看风景啊…」
    「风景看完了,那现在怎么办?……」津望着屋里正要打炮的两人问,等他们打完都不知道几点鐘了。没得到回应,她转过头,看见玩着钥匙的男人正好抬眸看过来,深沉目光有些呆滞。
    津抓住男人的手臂用力摇了摇,喊道:「高杉!我想回去了!这里冷死人了!」
    男人愣了愣,「这边被他们佔去了,我们走另一边…」
    回到刚刚可以望见关玄物的圆柱的围墙边,高杉带着津爬上了旁边一条铁梯,走过几个狭窄的维修通道,最后来到一矮墙边,没有路了,男人却熟练地站上墙,轻松跳到对面低楼层的建筑平台上。
    风好大,那两座建筑物之间的距离,津没有把握过得去,她的脸色有些铁青,「我不会,怎么办?!」
    「我会接住你,没问题的!」
    怎么会没问题?!这男的没脑筋吗?你又没有翅膀!津忍不住在心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她索性不走了:「我…我在这里等他们办完事,再走正道回去好了。」
    「你会先冻死的。来吧!我会帮你的,这个距离还好。」高杉拿出平常训练的口吻喊道:「你先上到墙头,不要往下看,就当作跳水沟那样!」
    不能不回去,这里真的好冷,而且还要赶回去做事。在堊领上山下海,其实也不是多么难克服的心理障碍,硬着头皮,津爬上墙…算好距离,放胆跳了过去…还没踩到硬地,高杉随即一把捉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高高抱近自己,在一声女子惊叫中,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我都吓到尿裤子了!你还笑!」刚刚那一捞可把她吓坏了,还以为自己要掉到哪里去了。安全后第一件事,就是猛捶高杉出气发洩。
    「就跟你说不会有事的!我保证。」胸口传来男人声音闷闷的安慰。
    津这才注意到,高杉把头埋在哪里啊?!「高…」
    一个高大雄健的男人,肌肉紧绷的两臂搂紧她的腰,把温热的脸埋在她丰满的双峰间。津整个僵直,推开他也不是,不推开他也不是,「快放我下来…」
    「不放。除非你答应下次继续和我约会。」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暗哑。
    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津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看津迟迟没反应,已经惊愕到呆掉,高杉笑着:「好啦!不逗你啦!又吓呆了?你真好逗。」
    正要轻轻将她放下,高杉就感觉到…「你身体好烫…是不是发烧了?」
    对,好热…津扶着高杉的手臂,她也感觉到异样,眼前的景色好像都要烧起来了,在边框闪着炫目红茫。
    「我…我想回宿舍了!」津的双眼变得空洞,头昏噁心,脚步有些踉蹌。那不是生理的难受,而是心理引起的。
    高杉担心她出事,坚持带她去找凉奈。凉奈做了基本检查,找不出原因,怀疑压力太大,替津请了几天假,要她好好修养。
    一进到个人宿舍,津立刻抓起权限钥匙,又衝出门,发疯似的在基地里乱窜。没有用,总控中心防护严密到连一隻老鼠都进不去。
    她几乎要失去理智,奔跑在一处未涂漆的水泥隧道里,四周阴暗、空旷,只有她急躁的脚步声。跑了好久,发现前头依旧是深不见尽头的阴暗,才想起上次是搭乘军用货卡进来的,她开始纠结,要继续衝去桀所在的那个厂房找他理论,还是回头找出进入玄物所在的方法…就算跑到厂房那里,也还有层层厚重特製防护门,见不到桀。
    她对着黑暗嘶声力竭的大吼:「桀是混蛋王八蛋!是个自私鬼!」
    「我讨厌你这样!你老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说!老是自顾自的!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这样吗?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津撕裂肺腑的发出愤怒咆哮,声音因用力过猛而分岔崩裂…被坦纳多人排挤,都没有被桀强制,要来的痛:「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绝望在她无助的心里爆开,一道蓝灰色乾裂纹理顿时在背部肌肤上成树枝状奔走开来,纹理起始点开了个眼,黑色灵脉从那裂缝浮出…
    「好痛…」剧痛让津抱紧了双臂,蜷起身躯跪倒在粗礪地上。她痛得浑身打颤,咬着牙再说不出一句话,抗忍着要绷裂身躯的力量,已分不清是心里的痛,还是身体的痛。
    终于,疼痛趋缓,她抱着身体,用额头顶在地上,两眼无神的盯着漆黑地面,再不动一下。
    “唉唷…你是死了吗?”魔仔的声音很清晰出现在脑海,“干嘛要这样逼死自己…”
    津终于闭上一直没眨的眼睛,一颗眼泪跟着滚落。她低喃:「桀他…那边…到底想做什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也可以付钱给你…没钱我会努力去赚…」
    “唉唉唉…我知道你很拼命,我也一直有在帮你…谁知道这事那么棘手…唉…”
    魔仔沉默了一下,压低音量:“他要再次开啟通道。这次难度很高,所以花了比较多时间。”
    津听见通道,随即警觉:「他要用通道把我送回骨堊去!对吧?」
    “这都是你自己猜到的,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讲。”魔仔撇清关係,说出真相可是有被粉碎的风险。
    「以你吃人不吐骨头的工价,桀还会跟我一起回去吗?」津不抱期待的问,又希望听见佛心来着的惊喜回覆。
    “吃…吃人不吐骨头?!欸喂!啟动各项魔契的条件又不是我订的!噯算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很不幸,他得留下来维持通道,毕竟玄物威胁很大,情况不好的话,可能就直接跟着魔能作用一起掰掰啦!要确保一个通道能长途安全传送一个人,本来就非常艰辛,耗损大、危险高、变数…也很多。”
    「魔仔,我拜託你…别让他啟动通道。」津发出哀求。
    “姑娘,别为难我,我只是一个听命行事的小魔介,无法阻止任何满足条件的魔契运作。”
    看津闷不吭声的蜷缩在地上,魔仔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难过,只是咱们这次运气真的很差,我觉得桀君这么做是对的…有件事我一直没讲,源灵生快要暴露了!玄物正在窥探你!若再下去真的会逃不掉,你不如就好好接受桀对你的这份心意吧!”
    「心意?」津悲愤难消,「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就像用刀刺入我的心脏一样吗?」
    魔仔悄悄具体化,在津身边坐下,伸出细长的手像好哥儿们那样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我懂他的无奈,也了解你的心情。这就是身而为人的无力…」
    「魔仔…」
    「怎嘛?」
    「你是魔物,不是人。不可能懂人的无力。」
    「嘿!魔物没有人性吗?魔物不能有人性吗?」魔仔激动了一下,看见津眼里的哀伤,叹了口气:「唉,桀君会出此下策也是被坦人吓怕了!他这辈子恐怕都不想再碰上坦人了吧!上次好歹还能靠蛮力出去,但这一次,坦纳多人有备而来,那隻玄物非常危险啊…而且有你在,他的心头负担就更大了,唉…」
    「…你们…来过这里?」津有些诧异。
    「没来过。」魔仔回得斩钉截铁:「不过他上次是困在另一座基地。」
    「另一座基地?」津觉得全身抽紧。
    「你听过『血爪』吧?」
    「嗯。」
    「会叫『血爪』,才不是因为他天生有一对异于同族人的红爪…」魔仔开始说起一个漫长的故事:
    桀出生有双红爪,有别于鬼炼鹰的青蓝爪。族里迂腐的巫士预言这是受诅咒的染血之爪…才呱呱坠地的婴儿立时遭到族人遗弃,但他的父母却挺身坚定守护他,带着他离群索居。好死不死,后续几年,鬼炼鹰族灾厄连连,族人们就认为是那个命中带煞的孩子没有除掉的关係…有了个好理由,便连夜跑去荒原欺压他们…那夜之后,父亲战死,母子俩也消失踪影。
    「严格说起来,他被卖掉了。没有人知道他被卖去哪。」魔仔摸着下巴继续说:
    「直到海顿边境的一座秘密研究基地传出惨绝人寰的兇杀命案,桀的行踪才又曝光。一名鹰鸟型态的堊族少年,血洗了人家研究室,双爪上的鲜血再也无法洗去…从此,『血爪』这个称号就一直跟着他…」
    「海顿的研究基地?」津按着胸口,情绪汹涌:「桀年少时被卖进海顿的研究基地?」
    「他们要他做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比较像在自问自答。「等等,你是不是弄错了?海顿事件是基地遭到堊族人侵入,灭杀了无辜的研究学者,一群热爱堊领生态的学者…」
    对津的质疑反驳,魔仔并未有任何不悦,老沉看着她:「海顿基地不专研生态,他们最主要是研发魔化武器,人体基能改良也是其中一环。」
    「不可能!报导和歷史书籍上不是这么写的!」津马上领悟过来,远在境外的研究基地,事实本就随人捏造,区区一间生态研究室要凭什么在敌族境内存活?难道早在以前,坦纳多人其实就和部分堊族人有往来?
    「你的意思是,坦纳多人一直都在进行这类违背人道的研究?」津无法置信:「不可能!我从来都没听过!而且…而且坦纳多城邦从来都以人道、爱好和平的高自我要求自居。两族间的流血事件…都是堊族人天生邪恶、热爱杀戮的性格挑起的。」津这话是越说越虚…
    末噬谷中的坦纳多研究基地,已是铁錚錚的存在,她也亲自参透,亲眼看见那些残酷的堊族人捕捉行动、堊族人真体标本、自己正在进行的计画任务,还有史坦这样的进化人存在…。津的内心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矛盾,难道,歷史事件已经被当代政权方,以对自己有利的言论窜改了吗?
    海顿事件,歷史上一个相当有名的堊族人入侵、惨无人道灭杀研究人员事件,事实上,不过是堊族少年被残忍对待的反扑?
    「津,我们魔物游戏人间数千年,对于其他种族间的廝杀,虽然爱当戏看…」魔仔苦笑:「但从古至今,坦纳多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侵犯堊领的次数,从来就没有比其他种族少过…他们所行掠夺、杀害的手段,也是我看过最没原则的。」
    怎么会?歷史上纪载的,不都是真相吗?光从外观来看也知道,坦纳多人是最弱势受害的一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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