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姜怀的心思,阿追将围猎的事暂时搁置了两天,营造出一种“未能及时决定”的感觉。而后差人去驿馆回话,大致就是说事情已听说了,谢谢戚王殿下的好意,但实在诸事繁忙,抽不开身。
    正经掌事的使节其实早就赶去南束传话了,留下的两个手下等她的回话。她这样说,那二人自不能说什么,好好地应下后送了她差去的人离开,这事就算到此终了。
    殷追自还有别的事要忙。
    秋祭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因为她的归来,原本转交他人手中的事情自然而然地挪了回来。这种祭祀她从六岁就开始主持,本来轻车熟路,这回却有些不一样。
    在和旁的巫师一同料理各样事宜的时候,阿追渐渐发现,自己说话好像大不如从前管用了。
    比如,在祭祀前,巫师们要一同聆听神谕十五日,往后半年的各样大事都会在这十五天里通过占卜石透给她们。以往,这些都是她一人说了算的。
    金碧辉煌的神殿里,每一张案前都有巫者在聚精会神地翻看占卜石,旁边另有专人记录各样大小结果。浓郁的熏香弥漫间,蕴着一片忙碌。
    “来年春天会有场小劫。”阿追一边将看到的说给身边提笔记录的巫师,一边翻开下一块石头,看了看又续说,“与树木山林有关,君上会派些人出去,嗯……到时提醒君上注意戚国、班国和南束的动向。”
    这三国都树林很多。
    跪坐在她身边的女子应了声“诺”,笔却停了停:“可是甘凡说来年春天俱是吉象。这一遭他也占出了,但林符与叵符同时出现、又加‘西’与‘水’,许是西边的猎场会出岔子?他要我们提醒君上,春日围猎时多加小心。”
    阿追低头拨弄着案面上颗颗晶莹的小石,耐心地听她说完,看向她冷涔涔道:“甘凡若能占卜得那么准,我的父母就不会无端死去了。”
    在她这国巫年纪还太小的时候,许多占卜上的事宜由甘凡掌控。有一日她忽做噩梦,梦见家中遭匪、爹娘皆尽惨死,哭着吓醒要跑去告诉姜怀。
    甘凡却在她找到姜怀前就拦住了她,当着她的面占卜了一次,非说她家中万事皆好、至少一年内没有灾祸可言。然则不出五日,爹娘的死讯就传进了国府。阿追最后听说的,是匪人不仅杀了她的爹娘,还放火烧了屋子,爹娘连尸体都未能留下。
    而甘凡不仅毫无愧疚,还要再补一刀,欺负她年纪尚小说不清事,当着满朝的面冷嘲她“连自家祸事都料不及,许根本就不是国巫,是当初寻人的巫师们找错了”。
    当时阿追只觉得这人真可怕,后来年纪慢慢大了,才知道他觊觎这国巫的位子很久了。
    此事底下的巫师们也多少知道个影子,眼下见她这样毫不掩饰地一提,身边的巫师也不敢吭声了,低着头安安静静。
    “你要是觉得甘凡占出的比我准,就都写下来,一起禀给君上,让他自己拿主意。”她眼帘微抬,淡看着低头跪坐的巫师。言罢薄唇抿住,轻蔑与不忿都阻在了唇里,半丝都没有沁出来。
    那巫师心惊得忙伏地下拜:“我不是那个意思,国巫……”
    阿追执起酒爵,随意地抿了口杯中琼浆,曼声道:“那去告诉甘凡,秋祭的事不需他插手了。”
    她吩咐下去,旁人就只能照办。只不过这样一来她自然更忙,原本是她和甘凡分别占卜两个半时辰、再分别念半个时辰的祷告,现下全落到了她一个人肩上。
    暮色四合的时候,姜怀就总是有意无意地来神庙转一圈。帮不上忙,便在旁边坐着跟她说话。
    他笑她:“非要这样给自己添麻烦。甘凡总能帮上些忙的,大事上他若要绕过你拿主意,我也不会答应。”
    阿追正翻着石头占卜下一月的风霜雨雪,悠悠还口:“管你答不答应呢?我看他不顺眼,不想他在这儿碍事。”
    他道:“可你便要一天忙上六个时辰了。”
    她耸肩:“无所谓。翻着我不似旁的巫师那样要解符文,石头一翻我就看见画面了。他不在,我眼睛清……哎?下月底南边要连下四五日大雨!”
    “我着人防洪。”姜怀颔首,阿追一点头,打乱了石头再去占下一盘,肩头忽被一拢。
    她怔然抬眸,姜怀凝视着她:“祖父说了要我成婚的事。”
    阿追稍稍一滞,应了声“哦”。
    他又说:“我不想让你再当国巫了。听说灵力可以被遏制,我们试试看。若成了,你嫁给我,也不算犯忌。”
    他说得一字一顿,既突然又在意料之中,让阿追一阵窒息。
    这不是姜怀第一次提起这件事了。三年前就说过一回,也猝不及防的,吓得十四岁的她傻看了他好一会儿,末了是他先挠挠头说:“你不想就算了,当我没说。”
    这回……
    她一颗心乱撞得厉害。现在早没有三年前那样的懵懂了,而且自打知道他的这个心思之后,她也在努力地跟她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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