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琴将车帘子仔细垂下来,这一垂的工夫,梅茹就瞥见傅铮上了前面的马车。他身子不好,受不了颠簸,自然还是要坐车的。那日,梅茹说了那番“此一时彼一时”的话后,他二人仍共乘一车,傅铮再未有任何逾矩之事。他只是阖眼,面容沉峻,浑身泛着寒意,也不知在想什么。
    敛起神思,梅茹长叹一口气。
    自巩昌府行了约莫十六七日,他们终于入京。使团是二月份离京的,一眨眼已经是六月初。
    出使归来延昌帝自然要派人相迎,而这日来迎接他们的——
    居然是太子!
    他居然从东宫出来了,而且还被皇帝委以重任,这令梅茹十分意外。
    如此看来,只怕傅铮的情形会更糟啊。
    梅茹拧了拧眉。她原本不该抛头露面的,可这次她是唯一活着回来又立了功的使臣,所以皇帝授下的好意她不能不接。梅茹只能从马车里下来。
    傅铮已淡然的立在前面。
    自巩昌府一路过来,他二人还真没有这样碰到。
    时值六月入夏,旁边的人或者梅茹皆已经换了轻柔的夏装,前面的傅铮却还是穿着略厚实一些的春衫。他的伤将养了一路,也不知到底好了没。
    梅茹连忙过去,在落后一步的地方站定。
    似乎听到她的动静,傅铮才淡淡瞥了她一眼,旋即又收回目光,面容淡漠的往前去。
    梅茹跟在他后面去拜见太子。
    太子自然而然的先拂了眼梅茹。不过半年未见,梅茹愈发好看。这份好看不在于眉眼的惊艳,而是蕴着的那份气度。她今日穿了身大红色百蝶穿花纹杭绸褙子,底下是白色纱裙,纤瘦的身姿立在那儿,便是一支荷破水而出,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带着份不慌不忙的闲淡,偏偏骨子里又有英气的倨傲,光是这么看着,还是挠得人心痒痒。
    莫说她眼波流转间,水汪汪的,全是会勾人的涟漪。
    梅茹被他这么赤.裸裸的打量着,格外不自在,她头垂的愈发低了。这一低,便是不胜娇羞。
    太子抿着唇,笑了笑。
    前面的傅铮见礼道:“皇兄。”他右肩的伤至今恢复的不好,这会儿俯身见礼的时候,能明显看出动作僵硬。
    被打断了,太子自梅茹身上收回视线,又淡淡瞧了眼傅铮的右臂。他眼底是森然的冷意,面上却讶道:“七弟你这是怎么了?”
    傅铮只恭敬请罪:“臣弟无能。”
    太子顺势叹:“哎,这次遇袭一事也不能全怪七弟,谁能料到呢?”话锋一转,又对梅茹道:“正副使虽然皆以身殉国,但梅使臣这次办的不错,到时候让七弟在父皇跟前给你讨赏。”
    “不敢。”傅铮仍恭敬推道。
    太子拍拍他的肩,又看了梅茹一眼,道:“先进宫吧,父皇等着呢。”
    梅府的人如今也在城门口候着,梅茹远远看了一眼,却不能上前,只能等从宫里出来再说。
    梅茹的事简单,进宫面见了延昌帝和李皇后,将事情一说、国书一交便离宫了,傅铮却一直垂首立在旁边,不言不语,安静的不可思议。梅茹走得时候,恰好听见上面的延昌帝沉沉唤了一声:“慎斋。”
    这道声太冷,钻进骨子里,梅茹不由自主还是打了个寒战。
    明明已经是六月份了。
    她稍稍一怔,复又叹了一声,梅茹懒得再想其他,只挤出笑意,欢天喜地的回家。
    宫外,梅府的两辆车在那儿候着,梅寅更是已经立在外面盼了。一见到爹爹,梅茹脚下不由快了许多。梅寅亦见到女儿,他唤了声“循循”,眼圈儿便红了。梅茹也要哭。如今宫门外不好闲叙家常,梅寅先送她上车,这一上车,梅茹才发现娘也来了!
    在城门口的时候,乔氏就哭得不能自已,如今见到梅茹,更是一把搂到胸口。使臣遇袭的消息传回京,乔氏登时就晕过去,掐人中醒过来,唤了声“我的循循”又昏过去。如今抱着梅茹,乔氏边骂边哭:“你这个小没良心的!爹娘都快被你吓死了!”
    “娘!”梅茹连忙跪下来。
    乔氏哪儿舍得,连忙扶起她,左瞧右瞧,仔细端详一番,终还是喜极而泣的抹泪。她道:“咱们赶紧回府。知道你今日回来,蕴兰和安哥儿他们都在呢。”这会儿车里就她们母女俩,乔氏又悄声道:“知道你要回来,安哥儿可是急巴巴就过来了,他今年春可是被点了探花呢。”
    梅茹无奈了:“娘,好好的,你说这些又做什么?”
    乔氏唬了她一眼,敲敲她的脑袋。
    梅茹挽着娘的胳膊,安静的靠着,悄悄的,又叹了一声。
    ?
    ☆、第章
    ?  回了定国公府,梅茹自然要先去老太太那儿。
    春熙堂内,小吴氏、孟家兄妹二人和二姐姐、四妹妹都在。这会儿见到梅茹进来,都笑盈盈的望着她,一团和气。梅茹上前给老太太请安。没等请完安呢,杜老太太就招手道:“循循过来坐。”
    二姐姐已经坐在老太太旁边,梅茹便坐在老太太另外一边。
    底下,孟蕴兰冲梅茹调皮的眨眨眼。她们两个好着呢,梅茹抿着笑,她视线微微一转,恰好又看到前面的孟安。孟安今年春被点了探花郎,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今天正好旬假,所以一并过来。他坐在那儿,一身月白色团花暗纹长衫,整个人温润如玉,丰神俊朗。
    察觉到梅茹的视线,孟安白净的脸慢慢的又有些红。
    知道这个表哥最是呆的,梅茹连忙规规矩矩别开眼。
    杜老太太捋了捋梅茹的额发,见如花似玉的一张脸风吹日晒发了皴,她不无感慨道:“循循这丫头在外面受苦了。”又夸道:“这次循循给咱们府里挣了不少体面,比那几个哥哥弟弟都强。”
    先前梅茹进宫得下的赏赐,已经有小厮从宫外麻利的回府报信。梅茹自己得了个虚头巴脑的鸿胪寺行走名号,延昌帝还赏了她不少的金银绢丝,而梅府定然也跟着受到赏赐。
    这些都是体面。
    老太太对底下的梅萍道:“萍姐儿得多跟循循学学。”
    一听这话,萍姐儿嘴巴悄悄撅起来。
    她年纪最小,这会儿自然而然变成以前梅茹的位置。以前老太太最爱让梅茹跟着二姐姐学。梅茹是知道这种滋味的,她太了解这种心底的不痛快了,更不想伤了姐妹和气,于是道:“老祖宗,我那是误打误撞呢,可不敢居功。”说着,又避着老太太,偷偷朝萍姐儿扮了个鬼脸。
    老太太搂着她道:“眼见着初九就是循循生辰,这次可不能随随便便办了。”去年梅茹生辰就家里姊妹还有孟蕴兰聚了一回,今年梅茹一波三折风光回来,当然要好好办一办。
    老太太对乔氏道:“下完帖子,到时候再请几个女先儿热闹热闹,咱们都凑份子钱。”
    众人听了都拍手说好。之前使团遇袭的消息传回府里,真真是能吓得人魂飞魄散,饶是对梅茹严格的老太太也抹了不少泪,国公府整日的愁云惨淡,这次借机正好高兴一下。
    又说了会儿话,老太太终于开口道:“行了,姊妹几个去说话吧。”说着,又看向孟安:“安哥儿,今日源哥儿从书院回来,哥儿几个正好聚聚?”
    孟安年纪有些大,不便跟着梅茹过去,如今起身应了声“好”。
    从春熙堂出来,姊妹几个一起去梅茹的院子。
    路上,梅萍还有些不高兴先前的事,小脸鼓鼓的。这个四妹妹的脾气跟梅茹原来差不多,不高兴什么的都摆在脸上。梅茹也不气,只道:“四妹妹,我带了些干果回来。”萍姐儿望过来,梅茹心领神会的眨了眨眼,萍姐儿这才算高兴一些。
    孟安行在旁边,眼见岔路在前面,他耳根子红了红,才硬着头皮问梅茹:“茹表妹,生辰可有想要的东西?”
    梅茹顿下脚步,连忙摆手道:“安表哥千万别麻烦,我又不缺什么。”自从隐隐约约察觉出二姐姐对安表哥有意,她可不愿搀和其中。
    “循循,你还跟我哥客气?”孟蕴兰挽着她胳膊道。几个月未见,孟蕴兰个子也拔高了一点,只是仍是偏文弱,白白的脸上,眼睛大大的。
    梅茹还是摊手:“我可真想不到要什么。”
    听她拒绝的这么坦白,孟安稍稍尴尬,耳根子更红了些。
    立在旁边的梅蒨笑着解围道:“我记得三妹妹原先在七宝斋看中了一顶双面绣的小屏风,后来没买成,回来还抱怨过一阵子呢。”
    上回去莲香寺就是要梅蒨和孟安相看,现在梅蒨柔柔的替他开口解围,孟安心底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都不大好意思看梅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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