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梅蒨暗暗打量过去,只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还有滴下来的血。
    那血一滴一滴,温温热热的落在她眼睫上,渐渐就要将她湮没了……梅蒨吓了一跳,陡然睁开眼,腾地坐起来。
    明芝问:“姑娘,又做噩梦了?”
    梅蒨心扑通扑通的狂跳,歇了好半晌,她才道:“没事,快去歇着吧。”
    她复又躺下,可一双眸子睁着,对着沉沉暗夜,久久阖不了眼。
    ……
    又到一年秋狩时,但今年比较特殊——魏朝刚与西羌打了两仗,虽然都胜了,但元气到底是损伤了不少,尤其是西北大营那边。所以,魏朝自然不希望今年冬天北辽的那些部落再南下抢掠。
    延昌帝格外重视此次秋狩,特地下令杂七杂八的家眷就不带了,规模比去年要小了不少。
    梅茹对秋狩已经没有太大兴致,偏偏李皇后在这个关口召她单独进宫,她心知不妙。
    果然,因为宝慧公主这次依然要去围场,于是特地点了梅茹伴驾。
    听到这个消息,梅茹心底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但脸上又不能显露半分,这会儿只恭敬垂首,婉拒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过些时日臣女要伺候平阳先生云游,恐怕……”这要云游的诨话是梅茹现编的,先胡乱搪塞应付这二位——梅茹实在不愿意与皇后一方多扯上什么关系,更不愿意跟太子有任何瓜葛。她如今势单力薄没别的法子,能躲则躲,能避则避罢了。反正就算皇后问到平阳先生那儿,先生也会替她圆回来。
    而且,梅茹之所以抬平阳先生做借口,实在是因为延昌帝都要卖半分平阳先生的面子。
    这会儿听了这话,李皇后雍容华贵的脸上淡淡拢上一层不悦之色,懒懒道:“本宫竟不知先生又要云游?”她说着勾着唇轻轻一笑,似是不屑。
    梅茹仍垂眸,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先生早就嫌弃臣女愚钝,一直有此打算,只不过臣女亦是前几日才知晓过些时日要出门。”
    “既然如此——”李皇后顿了顿,道,“本宫与皇上商议一番。”她有些累的摆手,道:“三姑娘先退下吧。”
    宝慧公主哎了一声,指着梅茹道:“先别走,本公主还有些事要问你。”
    梅茹身形顿住,恭恭敬敬的立在那儿。
    宝慧公主走过来,趾高气扬的对梅茹道:“你随本公主来。”
    梅茹只能跟着。
    宝慧公主得圣宠,一人独居一座宫殿。
    前世梅茹与这位公主走动不多,因为李皇后不喜欢梅茹,所以那会儿宝慧公主也不会给梅茹好脸色看。
    宝慧公主脾气骄纵的很,端坐在上头,颐指气使道:“你骑术不错,教本宫骑马。”
    梅茹心底不悦,但还得好脾气又小心翼翼的恭维道:“臣女记得公主殿下骑术不错,哪儿需要臣女来教?”——去年秋狩的时候,这位宝慧公主就会骑术,只是骑得勉勉强强罢了。梅茹觉得这位公主更应该找个师傅,好好教一教射箭行猎的本事。
    宝慧公主一愣,就被梅茹绕进去了,回道:“本宫骑术是不错,但是……”她“但是”好久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边说边往殿外觑,梅茹就知道不对劲。
    果然,不消片刻,那太子急匆匆来了!
    听到外面宫人请安的动静,梅茹恶心的浑身上下汗毛都竖起来。强咽下厌恶之意,她给太子请安。太子笑呵呵的,伸手过来虚扶道:“三姑娘客气,快快免礼。”这油腻腻的声音入耳,梅茹还是要吐。再见他的手要碰到自己的袖口了,梅茹往后避了避。
    指尖落了空,太子也不气,仍是笑呵呵的。
    他一低头,便见梅茹仿若最最翠绿打眼的花枝立在跟前,骨子里挺得又傲又直,偏偏腰肢纤细,胸脯还胀胀鼓鼓的,身段说不出的勾人啊。太子心神微漾,视线自姑娘家雪白的颈子拂过,隐隐约约似乎闻到了一股冷香,也不知她用的是何香。
    这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梅茹还是恶心的要命,只恨不得真掏出匕首捅这人几刀子。
    许是察觉出梅茹的怒意,太子收敛起神色,跟宝慧公主旁若无人的闲聊,故意将梅茹冷在一旁。
    良久,宝慧公主似乎才看到梅茹,随意挥手道:“你回去吧。”娇蛮又任性,比梅茹过去还厉害呢。
    梅茹应了声“是”,正要随宫女离开,就见太子起身,理了理袖子,不要脸道:“本宫也正要出宫,正好与三姑娘一道。”梅茹脸沉下脸,那人偏似毫不在意,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唤梅茹:“三姑娘,还有其他的事?”
    梅茹只能硬着头皮,却也离这人远远几步路,又庆幸幸好还有宫女太监一道。
    太子根本不在意,他就是逗逗她,这会儿脸上挂着笑,悠哉悠哉,走得不快不慢。
    梅茹耷拉着脑袋跟在他后面,忽的,就听太子咦了一声,闲闲笑道:“七弟,你今日怎么进宫来了?难道父皇召见你?”满是嘲讽之意。
    听到那个称谓,梅茹滞了滞,悄悄抬眼。
    暗红的宫墙,绿色的琉璃瓦,长长的甬道,夏日刺眼的光影里,梅茹只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看不清眉眼,却又知道是那人。她又低下头,听前面二人寒暄。
    傅铮回道:“十一弟在信里要些东西,我闲来无事,便进宫来替他取一下。”
    太子笑了一下,又问:“今年秋狩七弟可去啊?”
    傅铮道:“父皇并未召我伴驾。”顿了顿,他道:“不瞒皇兄,我如今骑不了马,更拉不开弓。”
    太子“噢”了一声,似乎想起来什么,这才拍了拍傅铮的肩膀道:“忘了七弟的伤了。”又道:“我们先出宫了,你去拿十一弟的东西吧,十一弟得胜回朝,也该庆贺庆贺。”
    傅铮眉眼淡淡的替傅钊道了谢,他垂手立在旁边,太子施施然走过去。
    梅茹仍停在那儿,太子回头道:“三姑娘,又怎么了?”
    梅茹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傅铮,那人仍面色淡然的垂着眼帘,看不清眼底的眸色,许是真不在意的模样。梅茹知道,他如今是不可能再得罪太子的,更何况傅铮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跟从前有牵扯。
    顿了顿,梅茹忍着恶心过去。
    她经过身旁的时候,傅铮看到一方斜斜的又窄窄的纤瘦影子。他垂眸静静望着,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傅铮才抬头远远望过去。确认梅茹上了梅府的马车,他冷冷收回视线,转头吩咐石冬:“让十一弟速速归京!”
    ?
    ☆、第章
    ?  这日平安回府,梅茹仍不舒服。太子赤.裸裸打量的目光好像还停在头顶,她只觉地恶寒阵阵。待痛痛快快洗过澡,浑身清爽了,梅茹才终于舒出一口浊气。
    这个季节的天气还是又闷又热,蝉鸣不断,也就夜里稍微凉快些。
    她还欠着净明的观音像呢。梅茹立在窗边略略平复下心绪,然后眉眼温柔的低头落笔。观音总是慈悲的,她万万不能戾气太重。偶尔有风拂过,玉色纱质的睡衣贴着姑娘家玲珑的身段起起伏伏,长长的乌发半湿半干,随意垂在后头,静琴在旁边拿软帕轻轻擦拭。
    一切正安静,意婵端着剔红漆盘打帘进来。那漆盘里头是一顶粉彩花蝶盅。意婵笑道:“姑娘,前面夫人特地让人送来的绿瓜蜜,说是姑娘爱吃的。”
    梅茹被太子恶心的没任何胃口,懒洋洋拂了一眼,她随口道:“先搁那儿吧。”
    这可真是件稀奇事……意婵悄悄看了看静琴,静琴轻轻摇了摇头。将粉彩花蝶盅搁在旁边的翘头案上,意婵问:“姑娘可是身子哪儿不爽利?”
    梅茹默了默,忽然想到一桩事,她停笔一顿道:“意婵你先去外头,我问静琴一句话。”
    难得听姑娘这么吩咐,意婵自然不会多打听事,这会儿拿着漆盘掀帘而出,又远远的守在外头。
    里头剩主仆二人,梅茹方淡淡转过身,问静琴:“那把匕首搁哪儿了?”
    这话问的是西羌回来多出来的那把精致匕首,静琴会意,她回道:“还收在奴婢那儿。”
    沉默良久,梅茹叹了一声,吩咐道:“去找个万分可靠的人,寻一把小一些的、趁手的,能让我随身带着。”她原先有一把的,后来掉在西羌驿馆了。
    静琴听得心惊,“姑娘这……”她满脸忧色的望着梅茹。梅茹什么也没说,只又叮嘱了一句:“千万别对爹娘说。”静琴点点头,梅茹这才重新落笔。其实梅茹作画与她写字差不多,都比较随性,笔下的东西随意揉捏,偏柔偏软,不像傅铮的画更有气势。偏偏这一笔落下来,笔锋凌厉,透着肃杀之气,却是彻彻底底的将本该慈悲的观音像毁了。梅茹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什么,又轻叹了一口气,心底隐隐约约的就是觉得不妙。
    外面这天儿竟越发热了,夜里她睡出一身汗。
    翌日,梅茹正要乘车去平阳先生府,就有皇后跟前的小黄门来府里传话。颦了颦眉,压下不耐烦之意,梅茹去春熙堂听皇后口谕。
    皇后口谕说,昨日夜里太热,帝后打算去半漪园小住两日,今天夜里还要在园子里设宴。为示圣宠,钦点梅茹过去呢,顺便给公主做个说话的伴。——半漪园是供宫里贵人们避暑消夏的好地方,在京城西郊,约莫三十里路。若是要去,恐怕晚上还得住在园子里,多有不便啊。
    梅茹心底的不妙再度冒出尖来,沉了一沉,她还是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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