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彩凤正着急怎么把这些细节告诉里头的人,只听宋明轩向着县太爷拱了拱手,开口道:“梁大人,从方才马仵作的话说的的确有些道理,但是还有几处疑惑不明,还请马仵作给晚生解惑。”
    县太爷点头应了,宋明轩便侧过了身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仵作,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脸上的神情很严肃,端得是一派老成,配上他白嫩的皮肉,就有些让人觉得违和了。也许是大人装久了,他真的不当自己是孩子了,所以才会有这样娴熟老练的动作,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囊,都白白糟蹋了。
    宋明轩接着开口道:“第一,马仵作只说死者的后脑勺有伤口,敢问是几个伤口?第二,既然死者的伤口在后脑勺,那么他应该是往后摔的,敢问喝醉酒的人,有几个走路是往后摔的?第三,假设死者往后摔成立,有几个人摔倒了手里还抱着酒坛子的?”
    马仵作闻言,顿时就涨红了脸颊,只申辩道:“酒鬼当然是抱着酒坛子的,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是抱着酒坛子。”
    宋明轩这时候脸上却有了一些笑容,只低下头问:“马仵作还没告诉我,死者的后脑勺有几个伤口?”
    马仵作愣了片刻,脸上顿时出现死灰一样的颜色,赵彩凤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从宋明轩带着几分得意的眸中,也能猜得出来这时候马仵作的脸色。
    宋明轩问的不错,死者后脑勺有两个伤口,那么如果是自己摔死的,必定有一个挣扎爬起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又怎么可能还捧着个酒坛子呢?方才在杨家的时候,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酒坛子的存在,所以一直没想明白,这会儿听着马仵作说了出来,才真叫是马脚大漏。
    县太爷见马仵作这挣扎的样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只开口道:“人家宋案首问你话呢,你快回答,马大龙,你是这些年闲饭吃多了,连这些本事都没了,叫你瞅一眼人怎么死的,你还给我瞅出了冤案来?”
    那马仵作抬起头,皱起一双粗黑的一字眉,似乎是在给县太爷使眼色,县太爷只惊堂木一拍,逼问道:“本县问你,你身为仵作,为何连这杨振兴的死因都看不出来了?”
    马仵作被惊堂木唬得一跳,低下头下了半日决心,才抬起头道:“大人,这可是你逼我说的,今儿一早你家小舅子来找我,说他昨晚约了杨振兴喝酒,谁知道那杨振兴喝多了,跑到镇外给摔死了,他害怕的不行,只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千万别说出去,我一听既然人是自己摔死的,又有银子拿,就让衙门的人弄了回来,随便检查了一下伤口,写了一个尸检报告,大人,银子我可以交出来,但我是真没想到这是谋财害命的官司啊,这杨振兴本来就好那一口,喝多了摔死也不是没可能,您开恩饶了小的吧!”
    马仵作说完,只一个劲的磕起了头来,额头上早已经落下汗珠来了。县太爷一听也傻了,他那小舅子算是这河桥镇的一霸了,要不是有他兜着,只怕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今又沾上这事情,可又是重罪,县太爷的额头上也跟着汗如雨下了起来。
    宋明轩见闻,只拱手道:“大人,既然马仵作供出了疑犯,还请大人将嫌疑犯提上堂来审问,到底为何要杀了这杨振兴。”
    县太爷愣了愣,只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转身对师爷道:“去把舅老爷拿来,对了,这事情别让夫人知道,省得她哭爹喊娘的。”
    宋明轩对县太爷还算熟悉,知道他并非是贪官污吏,不过就是品性中庸而已,从这些年治理河桥镇的政绩也能看出来,他也是胆小怕事的主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又关乎自己的仕途,虽是亲小舅子,也未必敢偏私,故而便开口夸赞道:“梁大人真是大义灭亲,让人佩服。”
    赵彩凤在堂外听见这一句,只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当初还担心他品性太过迂腐耿直,会不会没法适应官场,如今看来,自己还真是杞人忧天的那一个了。
    果然没过多久,县太爷家的小舅子就被捕快和师爷羁押了过来,平素他在河桥镇作威作福,人人都称他一声福爷。
    福爷见了如此阵势,虽然是害怕,却也撞着胆量,跪下来陪笑道:“姐……姐夫,你这是做什么呢,咱们一家人好说话,你怎么还请上了秦师爷来绑我呢!”
    县太爷惊堂木拍的砰砰的,只厉声道:“公堂之上,只有官民,没有亲疏,你少跟本官套近乎。”
    那人见这一招不管用了,只哭丧着鼻子道:“姐夫,你咋这样啊,一会儿我告诉大姐,说你欺负我!伙同外人一起整我!”
    这县太爷什么都好,唯独有一个毛病,河桥镇人人知晓,那就是惧内。原来他也是屡试不中的类型,中了举人之后就再没有考上什么,幸好老丈人家殷实,是这一带的大户人家,所以给他捐了一个官,在这河桥镇上当了好些年的师爷,县太爷高升之后,又保举他做了知县,才有了如今的前程,说起来也是靠了婆家的支持。所以以前小舅子是地头蛇,他偏私些也是有的,可如今人命关天,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县太爷也不敢造次了。
    “你给我跪好了,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买通马仵作,掩盖杨振兴的死因?”
    福爷闻言,脸上便露出了狰狞的怒容,只狠狠盯着那马仵作道:“好你个兔崽子,你拿了老子的银子,就这样替老子办事儿?”
    这福爷长的像瘦猴一样,却震慑住了人高马大的马仵作,那马仵作只忍不住往后面退了退,惧怕道:“福爷,这人命关天的事情,瞒不住啦,杨振兴到底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
    福爷红着一双眼睛,恨不得要过去咬上马仵作一口,那边县太爷只开口道:“小福子,你说吧,杨振兴怎么死的?你说了以后别的事情也不用多想,爹娘自有我来奉养,孩子我也替你养了,除了你那媳妇我不敢要之外,你一切放心。”
    福爷被几个捕快按着,脸上带着几分怒容,瞪着县太爷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狗官,好好的县太爷不做,审起一家人来了,你知道你这官哪里来的吗?是我们家用银子给你买的!我呸……”
    县太爷被自己的小舅子骂得狗血淋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宋明轩却没有笑,只一本正经道:“梁大人,这胡福藐视公堂、亵渎朝廷命官,这两条就已经是重罪了,按照大雍律例,应施以杖刑三十,还请大人用刑。”
    县太爷魂还没回来呢,听宋明轩这么说,身子颤了一下,算是回魂了,便开口道:“拉下去,先用刑,打完了再继续审问。”
    那福爷本就是纨绔,身上没几两肉,板子才打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招架不住了,只觉得这一顿板子下去,一样要送命,还不如老实交代的好,遂哭喊着道:“我……我说……我说……”
    县太爷见他终于肯说了,忙令捕快停手,将他拖了进来,丢在堂上,只问道:“你快说,你和这杨振兴有什么仇恨,要谋害于他?”
    福爷吃痛,皱着眉头道:“我能跟他有什么仇怨,是他那婆娘,嫌弃他没出息,不想跟他过了,说他整日喝醉酒了回家,不是打她就是打孩子,我没法只好就帮她把他给解决了。”
    众人只听得一头雾水,连县太爷也不解问道:“他打婆娘那是他的事情,他又没打你婆娘,你何必去帮那婆娘解决?”
    福爷苦着脸,臀部隐隐作痛,只哭丧着脸道:“那婆娘生的儿子是我的,她说我若不帮她,她就要领着儿子来胡家认祖归宗。”
    县太爷这下也算明白了,胡老太爷是这个地方的元老了,向来性子耿直,对这个儿子已经是忍无可忍了,若是知道胡福在外面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怕胡福也是没有活路的。
    杨老头听了这些话,如梦初醒,只愣愣的看着杨振兴的尸体,老泪纵横道:“儿啊,你养了九年的儿子,果然不是你的骨肉,这叫什么事儿啊!”
    公堂外面挤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听了这么劲爆的真相,纷纷唏嘘不已,杨老太闻言,只眼睛一白就要往地上倒去,幸好被赵彩凤和杨氏一人一边扶了起来,只听她嘴里喃喃道:“我们老杨家这下算是绝后了……”
    赵彩凤心里也叹息,她在现代是独生子女,这一穿越过来,她们家也绝后了。赵彩凤想到这里,只觉得鼻腔酸涩了起来,竟不知不觉就落下了泪来。
    ☆、第35章
    宋明轩头一次当状师,没想到就这样大获全胜,他自己原本就是很沉闷的人,也不知刚才怎么一口气说了那么许多话出来,这时候再回想一下,还真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宋明轩脸上便多了一些笑意,也不知为什么很想要有人跟自己共鸣一下,就转身往门口的公堂上看了一眼,谁知竟看见低着头偷偷抹眼泪的赵彩凤。
    美人垂泪,这是让人多么揪心的画面啊!
    赵彩凤身上穿着他原本珍藏着一心想给别人的花布面料衣裳,站在公堂的门口,夕阳染的她面颊微红,眉宇间都是橙黄的颜色,那种温暖和酸涩感直接就撞在了宋明轩的心头。这样一个花骨朵一样美好的姑娘,却因为莫须有的寡妇罪名,被邻里唾弃。宋明轩觉得心口热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样,口干舌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个时候,擦干了眼泪的赵彩凤抬起头来,正好看见站在远处正“偷看”自己的宋明轩。她的脸色一板,顿时生出几分威严来,没穿越之前,赵彩凤只要这个样子,都能吓坏那一群想要开她玩笑的后辈小帅哥们。
    果然这一招非常之有效,等赵彩凤移回视线的时候,见宋明轩早已经调转了脑袋,再不敢看她了。
    宋明轩这时候心里却心虚的很,以前如月看他的时候,他只觉得那目光暖暖的,心里很安定。念书考科举,无非就是为了奔一个好前程,做不做好官两说,至少让家里人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那时候这是他的第一目标。但赵彩凤看他的时候,这种暖暖的感觉却变了,变的心惊肉跳一样,就像是上了考场猛然发现题目是以前做过的,但是答案却实在想不出来那种紧张,让人又悔恨又欣喜。
    过了良久,宋明轩才调整好这个心态,再抬头看赵彩凤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又恢复了正常。捕快押着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福爷离去,随行看热闹的人都在夸赞县太爷不是个昏官。
    宋明轩朝着县太爷拱了拱手,一脸赤忱的开口道:“梁大人如此明察秋毫、大义灭亲真是让晚生佩服。”
    县太爷只一边摇头一边摆手道:“宋案首,家门不幸,本官也只是做自己的分内事而已,你秋闱在即,还是安心回去备考吧,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去县学找周夫子,他好写日子没见你,也常念着你。”
    宋明轩在县学就读的时候成绩优秀,所以那里的先生都记着他,只是县学的风气实在不算好,所以宋明轩还是婉拒道:“不用了,晚生在家备考,也是一样的,今日的事情,要多谢县太爷主持公道。”
    宋明轩有功名在身,可以不跪县官,平明百姓却不能,大家见宋明轩对着县太爷行礼,纷纷就跪了下来,恩颂道:“大人明察秋毫、大义灭亲,实乃百姓之福啊!”
    杨老头一个劲儿的磕头,嘴里念叨着:“大人是好官啊,清官啊!”
    梁大人做了这么多年县太爷,头一次受百民拥戴,顿时觉得头上的乌纱又重了几分,只亲自上前,把杨老头扶了起来,脸上神色严肃,劝慰道:“老人家,节哀顺变。”
    杨老头再一次抹了一把泪水,一个劲的点头,梁大人这才转身,在宋明轩的肩膀上拍了拍道:“宋案首,秋闱要努力啊,明年只怕我要调任了,希望在调任之前听见你的好消息。”
    宋明轩顿时觉得责任重大,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杨振兴的丧事办的不算隆重,但还是请了专门管丧事的鼓乐队来吹吹打打,这个习俗几千年没有改,赵彩凤也终于理解为什么现代人扫墓还要放鞭炮了。
    到了晚上,众人都已经累趴下了,杨老头因为儿子沉冤得雪,被杨氏劝着去睡觉了,杨老太身子也不好,所以一起睡了。古时候有风俗,灵堂里不能没有人守夜,所以这守夜的任务就交给了杨氏、赵彩凤还有宋明轩了。
    也是凑巧,从衙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李全夫妇,所以就托他们带了信给许氏,说是赵彩凤母女要在镇上料理完了丧事再回去,宋明轩也会在镇上逗留两日。
    这一整天忙的没有停歇,到了半夜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赵彩凤来了这古代还是第一次熬夜,幸好天气不冷,坐在草垛上靠着墙也能眯一会儿。
    灵堂里点着油盏,虽然光线不亮,但看书也已经绰绰有余了,所以宋明轩拿着一本书,就在赵彩凤对面的墙根下坐着,两人中间隔着一具尸体。
    赵彩凤打了一个哈欠,肚子咕噜噜的乱叫,杨氏见了,只笑着道:“我去给你们做些吃的吧,这到天亮还有些时辰呢。”
    古代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天黑的时间估算一下,这时候顶多才有个十点半,连半夜都还没挨到的,这要真的熬一宿,可不真的要饿死了。
    赵彩凤只连连点头,杨氏站起来的时候,脚尖差点儿碰到睡在草垛里的杨国强,不对……他现在应该叫胡国强才对了。
    赵彩凤他们走了之后,后面的事情就没管,案子既然审理清楚,且又是人命关天的事情,理应由县太爷呈书上报,由刑部统一量刑,最后是死是关,尚且不知。赵彩凤看了一下这孩子,长的白白净净的,睡觉都皱着眉头,可想而知他的童年有多艰辛。
    “哎……”赵彩凤叹了一口气,家里的三个弟妹已经够自己受的了,这孩子既然上头有自己的嫡亲祖父祖母,不如还是让他认祖归宗的好。
    宋明轩听见赵彩凤的叹气声,变抬起了头,隔着尸体上盖着的团花被面,觉得赵彩凤眉眼从来没这么温暖过。
    “宝哥儿的祖母也在呢,当初如月被赶出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是后来才知道的,赵家村的人都知道宝哥儿不是我的儿子,可他们方庙村的人却都以为宝哥儿是我和如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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