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  若愚被那长指拨弄得极是不适,便是挣扎着要躲,可是小巧的下巴却被男人另一只有力的大掌扣住,一时摆脱不得,无法闭合的檀口不能自持,自嘴角慢慢延伸出一丝香涎,那双美目里自然也是积蓄了少许委屈的泪意。
    沈如柏的眼眸暗沉了几分,微微低下头,朝着自己身前瑟瑟发抖的人儿又压低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月门的那一侧却是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二小姐!二小姐!您在哪里?”
    李若愚的贴身侍女拢香一脸焦灼地从进了花园的月门,一抬眼,便看见了沈公子蹲在凉亭里的高大背影,因着他身形伟岸,一时间竟是看不清他身前的情形,待得又走了几步,才看见沈公子扶起了坐在地上的二小姐。
    方才府里的周姨娘带着庶出的三小姐李璇儿在此间饮茶,虽然人已经回院了,可是满桌子的茶具还没有来得及收拾,自己也是疏忽,刚去厨房里看着汤药的功夫,守着门下的婆子柳妈去了茅厕,二小姐竟然是闷声不吭地一个人晃悠到了此处,看那情形应该是手脚不利索,打翻了茶盏,也不知伤到了手脚没有。
    等拢香走到了近处,才看见小姐泛着嫣红的嘴角边竟然还留着一丝口水的痕迹,心内竟是一阵的酸楚,只是短短的几个月,她那聪慧过人的二小姐竟是落得这般痴傻,流了口水而不自知的田地,可是还有再好转的契机?
    还未及她再出声,沈如柏已经面色不虞地问道:“怎么二小姐身旁没有伺候的下人?我方才来时,她便摔倒在地,若是出了意外被碎片刮伤可如何是好?”
    拢香一脸愧色,连忙福礼道:“都是奴婢该死,一时大意,让小姐一人出了院子。”说着便要伸手去扶住小姐。
    可是沈如柏却是长臂一展,打横抱起了二小姐,然后便稳步朝着二小姐的内院走去。可是小姐也不知又起了什么性子,竟是扭着身子不肯让沈如柏近身,一时被那铁臂抱得甚牢不能得了自由,竟是嘴里咿咿呀呀,伸出一双纤手,用略长的指甲在沈公子俊脸上抓挠出几道血痕。
    饶是这般,沈公子竟是不怒不恼,微微摇晃着手臂,也不躲闪,只任凭着小姐抓挠,嘴里温言道:“若愚乖,方才刚刚摔到,也不知伤没伤筋骨,待我抱你入了屋内,叫郎中检查一番,乖,一会便放你下来……”
    有道是患难见真情,这两个月来,无论是小姐坠马后昏迷不醒,还是醒来后残损了神志,既不认人也不言语,这沈二公子都是不离不弃,没有露出丝毫厌弃之色。
    谁不知沈家的二公子文武全才,更是仪表堂堂,容貌昳丽堪称美男子。若不是沈家这些年来式微得很,祖上曾经官至宰相的沈家儿郎是断断不会入赘李家的。
    原本她们府里的下人与李老夫人一样,当初听闻沈二公子允下了小姐提出的苛刻要求,都是心存怀疑,疑心这注定不能继承沈家世袭封号,又在京考中名落孙山的二公子沈如柏,乃是冲着李家的财富而甘心入赘商家。
    可是这几年来,眼看着这原本不通商贾之术的官家公子竟是在自家小姐的点播下,将几间商号经营得风生水起。彻底扭转了沈家入不敷出,典卖祖传的窘境。足以见得这二公子绝不是个不事生产的纨绔之辈。
    听说,那沈家被贬官的大公子也是要咸鱼翻身,重得白家的青睐,重新述职归京。这沈家东山再起指日可待,此时小姐又是身染恶疾,若是沈公子悔婚,退掉这原本就不大相配的亲事,旁人其实也是说不出什么的。
    但这沈公子几乎每日都登门看顾小姐病情的模样,竟是一往情深不离不弃,真是叫人感动。小姐虽然身遭不幸,却能得这有情有义的夫君,也算是后半生有了安稳的着落了……
    想到这,拢香又是眼角一红,忍不住替小姐落了几许眼泪。
    待得沈如柏抱着二姑娘入了内院,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李若愚早就憋红了一双妩媚大眼,抓着床榻上的绣花软枕不管不顾地朝着沈如柏砸了过去。
    沈如柏并没有躲闪,任凭着她一下下的捶打,心内却是想着:这性子倒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还是如同受伤前那般要强不能受半分委屈。
    拢香看不过眼,连忙挡在沈公子的身前,好生软语规劝了半响,才叫二姑娘平稳了情绪,卷了一床的水缎软被,任着长发盘绕,恹恹地蜷缩在了床角。
    就在这时,下人来禀报沈公子,说是老夫人归府了。
    于是沈如柏便随了那下人来到了前厅去见李夫人。
    这些时日的心绪起伏,呕心劳力,竟是让李夫人鬓角又苍白了几许,她本就是不爱操心之人。嫁入李家后,便是夫君料理妥当府里的一切,后来夫君离世,又是自己的二女儿独当一面,料理了府内外诸事,她也落得清净自在。
    可是谁承想只是一次寻常外出,竟是让女儿坠马变得痴傻,自己乃是年近五十得幼子,本就精力欠损,如今府里的大小事务如潮水般一股脑地朝着她涌来,幸而有未来的乘龙快婿沈如柏在一旁替她料理妥当了船队商铺事宜,又有李家的管家伙计看顾着,不然这李家的基业便是要尽毁在她这个妇道人家的手上了。
    如今在李夫人的眼里,这沈如柏可是堪比自己的亲儿一般。待看到了沈如柏脸上新鲜的抓痕,竟是面色一窘,微叹了口气道:“可是若愚抓挠的?”
    沈如柏倒是不甚在意,只是微笑着说:“方才我不小心,路过庭院时被树枝剐蹭了,老夫人不用介怀。”
    可沈如柏越是这般谦和,老夫人心内愈加过意不去:“原是不知你这般的心细稳重,亏得我儿若愚还不知足,出事前闹着要与你解除了婚约,如今她已经是这般模样,眼看着不能见好,我虽然身为母亲心疼着她,到底是不能昧着良心祸害了别家的公子,依着你的品貌当应另觅良配。
    先前若愚写下的解聘婚约的书信还在,只是当时她出事得突然,来不及送到你府上……现在看来倒是因果报应,原是我的女儿对不住你,如今我且替她解了婚约,那书信上的日期做不得假,便是旁人要说你的闲话,那书信就是凭证……无论你将来娶了哪家的小姐,我自会当你是我的半子,绝不会怨你半句……”
    说着,老夫人命一旁的侍女拿来一副蜡油封口的书信,上面娟秀而不失力道的笔体正是出至女儿之手。
    李夫人说话时,沈如柏一直耐心有礼的恭听着,只是听闻李若愚要解除婚约时,似乎难过地皱了下眉。当书信递交到了他手上后,他轻轻地抽出了信纸,略略地看了一圈后,出声问道:“老夫人可知若愚为何要与晚生解除婚约?”
    李夫人略微愧疚地顿了一下,摇头道:“你是知道的,她的主意向来是自己拿惯了,便是上次从京城押运那匹辎重归来,突然跟我开口提出解除婚约,再细问她便是闭口不言……总之,是我们李家教女无方,还望沈公子你不要怪罪若愚……”
    沈如柏听到了这里,长指微一用力,那字书信便是尽成了碎末,然后开口道:“若是若愚无事,她心中另有良配,如柏绝不敢忤逆小姐之意;可是如今她成了这样。就算李家衣食无忧,以后老夫人您若是不在……又该有谁尽心照料若愚?沈某不才,愿尽心照料若愚一世,还愿老夫人成全了沈某!”
    这般言语,竟是让李夫人的眼泪不能自持,女儿成了这样,终身大事怎么能不让人烦忧。若是别人,她断不能放心,可是沈二公子向来是个中诺的,他肯这么说,必定是抱定了决心,绝不会嫌弃女儿,顿时泪如雨下:“沈公子……你竟是这般有情有义……若愚她……还是有福的……”
    沈如柏起身撩起长襟跪在了李夫人的面前,继续言道:“家兄不日要进京述职,他写信与我,因着京中白家要组建水军,需要急定战船,那战船的图纸,若愚一早便交给了我,此事事关国事,所以需要在京中暂居几年,若愚年纪不小,若是这般一直不成礼,倒是白白遭了闲话,所以我想尽早娶了若愚入门,带她一同进京,只是当初她言明,需要我入赘李家,可如今离乡在即……”
    还没等沈如柏说完,李夫人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女儿原本就是我行我素,惊世骇俗的性子,她当初那提议,若是招揽个寻常农家商贾的子弟还好,你们沈家世代为官,原本就不妥,亏得你惯着她,不管不顾地应了下来。
    若愚原本要招夫入赘,也是碍于李家造船的技艺不能外传。如今她……已经这般,就算是有家传的秘技,也是记不得半分,倒也免了外传之虞,若你肯娶,休要再提入赘的话题。我们李家可不是混搅蛮缠之辈,自是不能让自家的女婿受了委屈……只是现在若愚的性子如同三岁幼儿,实在难为贤妇,若是与你成亲……这……这洞房新婚,恐怕是会吓了她的……”
    沈如柏似乎早就猜到李夫人的顾虑,缓声开口道:“老夫人多虑了,我一向敬爱若愚,将她娶在身边也是为了便于照顾,岂会如鲁莽急色的小子一般惊吓了若愚?
    若是她不愿,沈某绝对会对她相敬如宾,绝不叫她受了半分的委屈……”
    说话时,他那一双眼恳切地望着李夫人,温润的气质让人不能不信服。
    李夫人向来是个耳根子软的,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女儿李若愚在生意上是招惹了什么难缠的对手,在她昏迷不醒时,竟是几十家各地商铺被人查抄,就连管事的掌柜伙计也被人抓入了官府,幸而沈如柏一力周旋,才算是保全了十几位忠心耿耿的伙计,可是那几十家商铺却是再也要不回来,再一打听,只听说是女儿先前得罪了一位褚姓的司马,他从中作梗,这才让李家店铺遭殃。
    损失惨重,连日来的耗费心神,早就让李夫人对这沈如柏言听计从。
    ?
    ☆、第 3 章
    ?  沈如柏如今跪在自己的面前,恳请她将那痴傻的女儿嫁给他,还有什么可退却的?
    依着女儿现在这样的情形,就算是真有还有人诚心登门求亲,也必定是图谋着李家的家业,哪里会有沈二公子这般品性纯良?当下便是含泪允了下来。
    待沈如柏告辞离去了后,李老夫人便站起身来去看女儿。这几日她连连拜访名医,可是听闻了女儿的症状后,这些杏林高手却都是连连摇头,生怕顽症败坏了自己的名头,不肯出手救治。
    待得入了女儿的闺房,只见若愚换了一身月牙白的对襟小袄,正低头把玩着一件檀香木打造的连环套。这原是她七岁的幼弟贤儿的玩具,如今一股脑尽拿到了若愚的房中。那么多的玩具里,独独这一件很得若愚的青睐,从昨日起便把玩个不停。
    女儿昏迷了足有一月,又是因为连日的高烧,醒来之后竟是记忆全无,又不认人,初时几日都不肯让人近身,只是一个劲砸摔着物件,后来家人小心着诱哄着,才让她的情绪平复,可是先前名动江南的才女却再也难寻半分风采,举止性情就是个稚龄幼童。虽然跟旁人都不大亲近,她倒是跟七岁的弟弟亲昵得很,贤儿拿来的那些个玩具摆设,她也能兴致勃勃地玩上半天。
    李夫人看着自己那娇憨之态毕现的女儿,又是忍不住悲从中来,可是还来不及垂泪,突然看见女儿抬起了下巴,大眼儿扑闪着欢喜的光芒,挥动着手里尽解开的连环套,得意地咿呀叫着,惹得一旁的垂鬓小儿竟是在一旁露肚打滚:“二姐,你要气死贤儿了,我玩了几天都没解开,你怎么不到两天便解开了?”
    说着便扯着快要掉的裤子飞扑到了李夫人的怀里:“娘,书院的六福他们都说我姐姐傻了,贤儿气不过,还跟他们打了一架……可姐姐一直不肯跟贤儿说话,她为何还是比贤儿厉害?她可是在装病不成?”
    听着儿子的童言无忌,李夫人摸着他胖嘟嘟的小脸儿,看着女儿甩了连环套,又摆弄起旁的玩具,柔声道:“那副连环套本就是你二姐小时的玩具,后来又留给你,她自小聪慧过人,四岁时,便独立解了那连环套,惹得你父亲惊喜连连,她的闺名原是叫若惜,可是后来你父亲却是亲自为她改名为‘若愚’,其用意便是生怕她太过聪慧反而折损了福荫……”说到这,眼底又是一酸,心道:老爷当初你一意改名,可想到了今朝女儿的境遇?
    若贤听了母亲的话,顿时有些疑惑,不由得回身去看二姐,心想:人若是聪慧,不是好事吗?书院的先生总是骂贤儿笨,怎么到了二姐那,反而成了祸事?
    那往日里总是不怒自威的二姐,此时倒是仪态全无地倒卧在绵软的西域波斯地毯上,甩着没有穿着鞋袜的玉足,一副自得其乐的娇憨模样,不必如他一般,日日要去书院熬度……如此看来,倒也真是件好事……
    老夫人说到这,又是湿润了眼眶,松开儿子,走到了躺在地毯软垫上的女儿身边,充满爱恋地摸着她光洁的额头,看着她精明尽失,却是一派天真懵懂的眼神,轻声说道:“你二姐是不会装病的,她最孝顺,岂是会让家人这般肝肠寸断?可是她也不是像外人说的那般是个痴儿,她只不过……要跟贤儿一起,再重新长大一次罢了!”
    若愚任着身旁的妇人轻抚,嘴里吐着不成句的调调,纤细的长指快乐地转动着手里的彩面花鼓,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沈如柏入了李府时,自己的管事沈墨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一直等在门房,见他出来,便随着他一同出了李府,小声禀报道:“二少爷,方才京城里的人跑来回话,褚司马的门路实在是走不通,北方运河上的那批货,算是肉包子打狗,咳,要不回来啊!……若愚小姐这次的祸事实在是闯得大了些……这普天之下,有谁不知那鬼见愁褚劲风乃是睚眦必报的性情,他为人向来阴冷不讲情面,若愚小姐竟然胆敢拖延了褚司马的那批辎重,害得褚家军差点在与北方袁术的会昌一战里尽被歼灭,听说褚劲风也受了伤……这样的大祸,除了她李若愚,谁也没法子收场啊!”
    沈如柏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沉默了一会说:“若愚她一向不会干这种落人口实的蠢事,怎么这次却……先前的那些被扣押的伙计不是尽被放回来了吗?难道那褚司马反悔了?”
    沈墨摇了摇头,小声道:“幸好国舅爷白川曦因着要仰仗若愚小姐造船,又看在您亲笔书信的份儿上,强令官府放了人。可是褚劲风与白国舅向来是宿敌,姓褚的压根不买国舅爷的帐,这以后会不会下绊子找麻烦,都是不好说的……说不定小姐这次坠马就是褚劲风派人指使的……你说他会不会再派人……”
    沈如柏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复又平静下来,沉声道:“聊城可不是他褚劲风的漠河城,此地常年有白家一系的驻军,岂会任着他胡来?你去城外的驻军营里,带上我的书信,让他们派些精干的人马来守卫李府,在成礼的期间,不能让若愚少了一根汗毛。”
    说完,便飞身上马,挥动长鞭疾驰而去。
    沈墨呆在原地,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口气。若愚小姐向来都是能指使惯了自家的少爷,一个官家出身的手啊也,却要为个商贾女子鞍前马后,亏得少爷还如此尽心为她着想!
    可是现在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她倒是好,一傻了之,剩下的烂摊子还要自己的二少爷来收拾?李若愚,你真是我们少爷命里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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