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点头笑道:“可不是,林姐姐好着呢。”
    宝玉道:“刚刚老太太打发人给了林妹妹一件斗篷,一色儿紫貂皮,浑然无缝,我都没有。若不是林妹妹要去跟老太太道谢,早和我一起来了。云妹妹,你日后说话仔细些儿,林妹妹如今年纪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小性儿了,你指着她说了好些次事后她都没恼你,就你还记着以前。也亏得林妹妹没跟我一块儿过来,若是听见了这话,那才是心里不自在呢。”
    一语未了,黛玉在院子里道:“宝玉,我不在,你又说我什么坏话呢?”
    宝玉不敢提前头的话,忙笑道:“在说琴妹妹得的斗篷,你过来瞧瞧好看不好看,若喜欢找老太太也要一件去。过上十天,妹妹也能打扮鲜艳地出来了。”
    黛玉进来看了宝琴身上斗篷一眼,道:“这个叫凫靥裘,是野鸭子头上的毛所做,外祖母那里只这么一件,哪有第二件给我?我才不去为难外祖母,况我也不喜这样的衣裳。再说,这件衣裳好看得很,也只琴妹妹配穿,别人都不配。”
    说完,她瞅着宝玉笑道:“老太太给了琴妹妹,给了我,我记得也给了云妹妹一件大毛衣裳,就你没有,你怎么不去要?”
    宝玉道:“原该更疼你们这些女儿,我衣裳多得是。”
    随后宝钗姊妹去薛姨妈那里,湘云回潇、湘馆,宝玉送黛玉回了贾母院,方回。
    黛玉刚歇了半日,小太监就来说那些珠宝陆陆续续都卖了,分卖到不同的铺子里,今儿是卖掉了最后一些,共计得了八百六十两银子,房舍倒尚未看准,还得些时候。
    黛玉听了道:“暂且不急,慢慢看准了再买。”命人拿赏钱给他打酒吃。
    可巧小太监今儿去的铺子是卫若兰的,他并不常去,不知道这件事,而掌柜的也不认得黛玉身边的太监,亦不曾提及,巧的是卫若兰算着黛玉快出孝了,今儿休沐,特地来铺子里看首饰,他记得提亲的礼物中就有首饰一样,先看看,然后叫能工巧匠打更好的。
    掌柜的把有人卖首饰的事儿告诉他,道:“恐怕是哪个大户人家缺钱花,拿了来这里卖,倒都是好东西,略修饰一番就能卖出去,赚一二成利润。”
    卫若兰看了一眼,原不曾在意,忽然伸手从里头挑了一对金骏马,想了想,转身去找宝玉,接了他的消息,宝玉匆匆赶出来,在卫若兰定下的雅间坐下,道:“昨儿夜里下了好大雪,我正在家里和姊妹们联诗呢,卫世兄你叫我做什么?”
    卫若兰将手摊开,露出那对金骏马。
    宝玉一看,不觉惊道:“莫不是林妹妹真缺钱了?我前儿才给她,她就打发人卖了。”
    第049章
    卫若兰一听,心头猛地一跳,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二年卫若兰大半时间都在宫里当差,若是吃酒小聚多是与陈也俊等人一起,除了不能叫宝玉知道的事情外,其他时候也都叫上宝玉等人,因此交情越发好了。
    宝玉不敢说,连忙摇头。林妹妹越发厉害了,夏天那会子也不知怎地,忽然就和他约法三章,不许他把闺阁之事传与外人知道,不许他将闺阁内的笔墨、针线等物传与外人看,不许他不经通报就进姊妹的房间,若不依她就恼了。宝玉生平最怕黛玉生气,忙不迭地都依了,虽较以往了多了一点子束缚,但他如今年纪大了,也渐渐知事。
    卫若兰含笑道:“难道对我也不能说?”
    宝玉想了想,笑道:“巧的很,偏生就卖到你家的铺子里,偏生你又认出这金骏马是户部赵大人给的表礼,为防你跟别人说,我只好告诉你了,你可不能再叫人知道了。”
    卫若兰点头道:“你放心,此事只你我知道,若再遇到,我也帮忙描补。”
    宝玉放下心来,道:“我那妹妹你们都是知道的,姑父立了功,荫及妹妹,除了书籍字画,姑父没留什么东西给妹妹,昨儿妹妹问我知道府里的账目不知,我自然不知,也不耐多问,却知妹妹定是缺钱使了,就叫小厮悄悄把偷着攒下来的梯己拿给妹妹。”
    卫若兰吃了一惊,暗道宝玉几时长大了?不觉将疑问说出了口,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来私自攒梯己钱了?”
    宝玉长叹道:“还不是那年秦钟病重,我竟连给他治病买药的钱都没有,房里虽有历年来的月钱,一点儿都由不得我做主。饶是这么着,家里都还不许我出门探望秦钟,怕过了病气。若不是柳二哥,我竟真真要对秦钟愧疚一辈子了。故此,从那以后,我就瞒着别人攒些梯己,只茗烟一人知道,也都是他给我管着。”
    为了贾母和王夫人等的颜面,宝玉没有说其他事。
    林如海给黛玉留的五万两银子都让府里用在建造省亲别墅上了,此事人尽皆知,宝玉不是没听到。事后,黛玉连调理的补品都是自己拿钱叫小太监出去买,不妨叫他撞到了一回,想到林如海就没给黛玉留下什么钱,她手里除了月钱也就是朝廷发放的几两俸禄,还不够大老爷买一个女孩子,回头就跟贾母说了,建议贾母叫府里给每日送所需的药材。
    贾母最是心疼这两个玉儿,又见宝玉知道疼人了,心里欢喜,遂叫来李纨吩咐一番。不料李纨十分为难,回说府里不常见这些贵重药材,且账面上实在支不出银子去采买。
    贾母呆了半晌,苦笑后拿了自己的梯己叫人给黛玉送去,只说给她花,没用府里人去买。
    自那以后,宝玉就开始悄悄攒梯己了。
    卫若兰不知其内详细,猜测肯定不止秦钟这么一件缘故,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见了这金骏马,只道是你府中有人偷出来折变,方急急找你来问。既如此,明儿你就跟林姑娘身边的人说一声,这些东西不必往别处去了,只管往我这个铺子来,我吩咐掌柜的一声,叫他不声张,价钱给得公道,岂不是比不知根底的铺子好些?”
    宝玉一想是这个道理,笑道:“那就承世兄的情分了。等我下回攒了梯己给林妹妹再这么告诉她,如今我书房里可是什么梯己都没有了。”
    卫若兰心情舒畅,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才烫过的酒,假装不经意地道:“那年我在江南,也在林公家里住了几日,得到林公指点学业,在我心里,林公便和先生一般。屈指一算,竟已二年多了,林姑娘快出孝了罢?”
    宝玉奇道:“原来还有这一节缘故?这一二年竟不曾听你说。妹妹二十七日除服,我房里针线好的丫头都被祖母叫过去给林妹妹做衣裳了。”
    卫若兰听了,点头不语。
    冒雪亲自送宝玉回荣国府,卫若兰揣着还给宝玉宝玉却不愿意收回的金骏马又回了珠宝铺子,问掌柜的道:“我叫你们找的东西找到了没有?”
    掌柜的早先就想说了,就是没得空,闻声道:“已经找着了,费了好些功夫。”
    说着,掌柜的请他去内堂,须臾后用托盘捧出三个掐丝珐琅锦盒来,拿了其中一个锦盒递给卫若兰,道:“费了一年多的功夫,耗费无数,好容易寻到几块哥儿说的宝石,这是其中成色最好的一块,想来符合哥儿的要求。”
    卫若兰从记忆里得知有一种红蓝两色同时出现一块宝石上的鸳鸯宝石,遂命人寻。
    他打开锦盒,盒内垫着红锦,其上放了一块宝石,原也并不如何稀罕,奇在这块宝石竟是红绿两色,红的鲜艳,绿得浓郁,近似鸽血红和祖母绿了,两者相交,宛若鸳鸯。
    掌柜的陆续打开另外两个锦盒,里头亦是两色宝石,却都不是红绿,而是红蓝两色。
    如他所言,成色确实不如红绿宝石。
    卫若兰笑道:“这就是我说的鸳鸯宝石了,我原道能找到红蓝两色同时出现的宝石已经十分难得了,没想到竟然找到了一块红绿鸳鸯,世上怕难找到第二块了。你看这块红绿鸳鸯宝石能做什么首饰?明儿叫铺子里手最巧工艺最精湛的师傅做首饰。”
    掌柜的比了比红绿宝石的大小,回道:“这样罕见的宝石,不适合一股脑儿地都镶嵌在首饰上头,戒指和耳环倒罢了,若做绾在发髻正面的凤钗,更适合众星捧月式,以红绿宝石为月。这么一算,宝石尽够了,还能剩下一些儿做别的。”
    卫若兰想了想,叫人拿新首饰款式的画册出来,翻看良久,亲自挑选了一副极精巧的五凤展翅挂珠钗,命将红绿宝石打磨后取代钗上大珠,其他压鬓、挑心、抹额、戒指、耳环等款式皆和正钗配套,戒指做成可以调整尺寸的,吩咐道:“这套头面的款式以后就不必再给人做了,鸳鸯宝石先按着首饰来做,倘若剩了宝石,就给我做一个抹额,或是一个戒指。”
    掌柜的一一答应,笑道:“哥儿莫不是将来要送给奶奶?”
    卫若兰看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拿起另外两个盒子里的红蓝宝石打量良久,成色和大小虽不如红绿宝石,但也很稀罕了,道:“这两块红蓝两色的鸳鸯宝石先放着,不用叫人知道,明儿我有用,做别的。”
    掌柜的应是。
    卫若兰又看画册,挑出七套首饰款式,道:“别的都可往后推推,独我说的这八套首饰早些儿用心地做出来,我有用。和先前一样,这样的款式不用给人做了。”
    掌柜的一听,当即明白这是打算做纳采之礼了,卫若兰官居四品,纳采时的绸缎首饰可用八数,只不知道卫若兰想向谁家提亲。他原是陈氏的陪房,后来跟了卫若兰,也是一心一意,虽然好奇之至,但却清楚自己明白就是,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不能多嘴。
    叮嘱完,外面大雪犹纷纷扬扬,卫若兰冒雪去了别院。
    却说宝玉回到家,众人联诗已毕,先灌了他一杯暖酒,方笑道:“才联了几句你就出去,真真落在了后头,才大嫂子说了,我们亦觉得雅致有趣,罚你去栊翠庵找妙玉讨一枝红梅来。”
    宝玉原乐得如此,应完就去。
    李纨意欲派人跟上,黛玉却道:“不必,有了人跟着反不得了。”
    旁人都道极是,推窗赏雪时,宝玉尚未归来,忽见澄碧打着青绸油伞过来,人未到跟前就扬声道:“姑娘,快些回去,皇后娘娘命人赏了东西来。”
    黛玉听了,忙忙别过众人,径回房内,果有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带着小太监久等了。
    见到黛玉回来,夏守忠请了安,笑嘻嘻地阻止黛玉谢皇后之恩,道:“皇后娘娘在宫里算着姑娘除服的日子,早早地命人给姑娘做了几身衣裳首饰,吩咐老奴给姑娘送来,等姑娘除服后好穿,又叫老奴跟姑娘说一声,除服后第二日可得记着进宫,娘娘在宫里等着。”
    黛玉一一谢过,一一遵从。
    夏守忠又悄悄道:“上个月秋围,皇后娘娘得了皮子,偏因才硝制完,臭气未散,等好了再给姑娘做衣裳,娘娘给姑娘留了好些上等的,谁要都没给。”
    黛玉道:“娘娘对我已是十分厚爱,又何至于只给我不给人?倒叫我惶恐了。”
    夏守忠笑道:“这也是因娘娘喜爱姑娘为人。”
    那边刘嬷嬷已封了茶钱,夏守忠接连推辞几次方收下,径自带人去了,也没去贾母上房和王夫人上房索要过年的银子,不过是因黛玉的颜面罢了。
    紫毫等宫女儿早叽叽喳喳地查看皇后所赐之物,惊叹之声此起彼伏,紫毫抱着一个大包袱在床上打开,其中的斗篷铺开,火红入眼,惊叫道:“姑娘快来瞧瞧,竟有一件火狐皮里子的斗篷!火狐皮本就难得,颜色鲜艳的火狐皮更难得,最难得的是这些拼在一起的火狐皮整体一色,天衣无缝,这得费多少工夫?还有一个大风领和昭君套。”
    黛玉走近看了,心中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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