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他查到的东西来看,赖家少说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家业,有从府里贪的,有假借贾家之事替人办事得的,有贾家家人孝敬的,来钱的路子十分之多。贾琏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他和凤姐所有凑在一处也不过七八万两银子的家业。
    过了两个多月,贾赦突然将赖大夫妻和赖嬷嬷送去见官了,以盗窃主家财物、假借主家之势为非作歹等为罪名,连同赖尚荣一起告了,还有一些账册等物为证,振振有词地说就凭他们几代家奴的身份,哪来本事挣出几十万两银子的家业?
    纵使赖大家在荣国府里威名赫赫,但贾赦整治他们却是轻而易举,尤其贾赦留心久矣。
    他的动作非常快,在告赖尚荣、送赖大夫妻、赖嬷嬷见官时,麻利地上了一道折子,痛哭流涕地向长泰帝请罪,诚心将赖家原本属于自己家的财物上交国库,以抵祖上亏空欠银。
    按赖嬷嬷和赖大夫妻是贾家的家奴身份,纵使赖尚荣和一干子女都脱了籍,但许多财物来历不明,又确实在建造省亲别墅时贪了许多银子才有如今的大园子,盗窃主家财物也是确有其事,因此除了有主的,赖家九成财物都该判归贾家。
    贾琏听说赖家罪名落定,目瞪口呆地望着刑部官员前来查封赖家,户部紧跟其后,好几个官员清点财物,金银直接充公,宅邸园林地亩并家具东西、丫鬟仆从等按官价卖出,总共抵贾家欠银二十八万两六十四两二钱,这些却是后话。
    这些贾赦都没管,他在刑部来查封赖家时就打算出去躲一躲,以避贾母雷霆之怒,说到底,赖嬷嬷是贾母的心腹,赖大家也是贾母的臂膀,得知此事定会震怒。临走前,贾赦告诉贾琏,自己已修书一封,让他去找平安州的节度使,凭着他们家和平安州节度使的交情,借他的势力做一番事业,好压倒贾政。
    贾琏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地阻止道:“我的老爷,还嫌罪名儿不够多不成?结交外官这是咱们能做的事情?别是罪名儿咱们得了,偏没有什么好处。咱们已到这样的处境了,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要紧,搀和这些事情作甚?”
    纵使贾琏无知,也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太上皇还能活几年?等太上皇驾崩了,天下就是当今的天下,何必和太上皇的心腹来往亲密?
    贾琏是真的怕了,眼前的事情还没解决,再搀和这些事,岂非自寻死路?
    贾赦听了贾琏的一番话,思索片刻,愤愤不平地道:“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被老二那东西压着?又有老太太偏心,将来指不定她老人家的梯己你都得不到一文半个。”
    贾琏笑道:“不甘心又如何?咱家已经这样了,挽回不得,只能悄悄减轻自己的罪过。老爷且瞧着罢,咱们发觉到了前景不妙,暗暗筹谋,也已还了一笔银子,多少减轻了一些罪名,毕竟圣人知道老爷在家里做不得主。二老爷和二太太对此却一无所知,一味沉溺在娘娘带来的荣光中,到了那一日,罪过未必比咱们轻。”
    贾赦抚掌道:“那我就等着了!我打算好了,等老太太没了,我也不分家,分了家,亏空欠银等罪名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凭什么?要获罪,就拉着他们一起!”
    一语未了,闻听小厮说,贾母那里已得了消息,贾赦急忙整装出发。
    贾赦身上有爵位,无旨不能擅自离京,因此他只是离开贾家,藏到京城一个臭味相投的老友家里,因鉴赏古董字画认识的老友,颇有义气。
    贾琏也不愿面对贾母,骑马去城外逛了一回,忽见那方来了一群凄凄惨惨的人,原本他没放在心上,等走得近了,才发现这群衣衫褴褛相互扶持着过来的主仆人等,不是别个,竟是旧年挨打后出门做生意的薛蟠,以及他麾下的那些仆从。
    贾琏跳下马,迎上前道:“薛大兄弟,你们这是怎么了?”
    见到他,薛蟠顿时放声大哭,拉着他的手道:“好哥哥,总算见到亲人了。你不知道我这一路吃了多少苦,本以为再也回不了京城见到亲人了。”
    贾琏细问究竟,才知道薛蟠今年开春就从江南启程,意欲返回京城了,他们贩了好些货物,纸扎香扇等,不想走到平安州境界,竟遇到了一群劫匪,不仅劫走了大批财物东西,还打伤了他们,薛蟠从未吃过这等苦头,不免凄惨异常。
    贾琏啼笑皆非,道:“你们家在天下各处都有生意,你们遭劫,就这么回来了?没想过去你们各处铺子里找人帮忙?何苦跋山涉水地来,不像样。”
    薛蟠一拍大腿,懊恼道:“照啊,我怎么没想到?”
    跟着他的小厮和仆从撇撇嘴,他们曾经提出这样的主意,偏生薛蟠天生蠢笨,又觉得颜面大失,暴怒之下,听不进一句话,呵斥过后就没人提了,却不知这样回京更加没有颜面。因此,他们这些人就是靠薛蟠和各人典当自己身上的几件饰物,跟着京城来的商队一起返回京城,不过在岔路口就分开了,商队先返家了,不进城。
    贾琏送他进了城,薛蟠没先回荣国府,而是去了铺子,各自收拾打扮一番,又央求贾琏帮忙遮掩,问他借钱,花费几日功夫从别处收购纸扎香扇并南货等物,假装风尘仆仆地回家。
    第072章
    因贾赦的举动震惊朝野,兼心系黛玉,故卫若兰近来十分关注荣国府,亦知凤姐生子、贾琏拒娶、劝谏贾赦等事,闻得薛蟠遭劫之后血本无归,采买东西假装贩货回京,便知是柳湘莲的命运发生变化所致,在书稿中薛蟠曾遭此劫,为柳湘莲所救。
    想起在平安州军中效力的柳湘莲,卫若兰未免留心了一回尤氏姊妹,贾琏拒娶之后,前儿贾珍父子离开铁槛寺返回府中,尤氏姊妹随老娘返回家中,仍是贾珍父子常来与之相会。
    尤二姐未嫁,自身尚处飘零中,便没劝尤三姐找寻人家,尤三姐自然没说要嫁给柳湘莲。
    如此看来,柳湘莲倒是躲过一劫了。
    原本不该这么说的,柳湘莲早就定了亲事,便是尤三姐对柳湘莲有意,也不该插足其婚姻才是。但是卫若兰觉得此事难说,尤三姐泼辣老练,面对贾琏偷娶尤二姐时不也没有反对?反而理直气壮地要去找凤姐算账,可见对做妾并不抵触,意欲凌驾其上也不是没有可能,若对柳湘莲起意,只怕再生事端也未可知。
    卫若兰本已打算撤了安排在宁国府内以及尤氏姊妹二人周围的人手,想到这一点,打算再等等看,若是尤三姐想不起柳湘莲固然好,若是想起了柳湘莲,又赌咒发誓地要嫁他,总得先做打算,不能叫她坏了柳湘莲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姻缘。
    正想着,疾风捧着一个锦盒进来道:“大爷,宝二爷忽然巴巴儿地打发茗烟送了这些东西来,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走,不知道里头都是些什么。”
    不看耗费几何,大观园确实是巧夺天工之至,卫若兰心内素知其雅,又知黛玉的品格,年初就想着重修宅内的房舍旧园,以备成亲,想起了近来名声甚响的山子野,前去一请,果然请了来,查看过地势房屋之后,又往林家祖宅瞧了一遍,回来绘图起造。
    卫若兰不似荣国府那般奢靡,又造正殿楼阁,新园子均以花木草石为主,偶建几处亭台楼阁以供小憩,不算原有的花木山石亭榭栏杆等物,须得耗费一万两银子左右。
    得了山子野的图样,卫若兰托宝玉转交黛玉,问她哪里不合意需要修改。
    想必,宝玉打发小厮送来的便是那份图样,卫若兰接在手内,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是山子野绘制的那一卷图纸,一一展开过目,并无涂改的痕迹,应是十分满意,只有一处翠竹掩映、清泉绕墙的书房后面改杏花为梧桐。
    卫若兰先是不解,然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我也觉得梧桐更好,偏生老明公说日边红杏倚云栽,寓意好。”
    疾风站在下面,瞅着卫若兰手上的戒指抿着嘴笑。
    不妨叫卫若兰看见了,笑骂了一句道:“猴儿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那凤凰儿向来是饮清泉、食竹实、栖梧桐。”
    疾风笑嘻嘻地道:“小的并不是笑这个,只是觉得这样的戒指大爷戴着十分好看。”
    卫若兰摸了摸手上的金刚石戒指,脸上笑容加深三分,他如何不明白黛玉的心意?自己送戒指给黛玉,以示永恒之心,黛玉特特回送戒指,亦示此心。低头忽然看见腰间才换没一个月的扇套,彼时乃夏末秋初,黛玉做的扇套也不得再戴了。
    忽然另外一个心腹小厮骤雨从外面走进来,道:“大爷,妙真师父有请。”
    卫若兰忙收好图纸,敛下心思,前往道观,刚见到妙真便听她说道:“听说你要重修宅园,请了山子野筹画起造,想来耗费不低,手里的钱够使不够?你先前捐了那么十几万两银子,分家时因先还了欠银,下剩也没分到多少,还得预备聘礼等物,怕是手里早就没钱了。”
    卫若兰心中一暖,含笑道:“母亲不必担忧,儿子手里的钱够使。这些年儿子一人一身,又无甚大的开销,花费极少,年年进项累积下来,数目不小,尽够了。这回重修园子,并未十分耗费,无需古玩陈设,先前的山石竹树花木砖瓦栏杆等物拆了依旧能用,儿子手里的铺子又经营这些生意,东西不够就从铺子里拿。”
    妙真听完,道:“如此甚好,若钱不够,只管来告诉我,我手里那些庄田商铺年年都有进项,我自己花得不多,都留着,将来都是你的,早给你晚给你都一样。花卉草木我这里也有许多,分送了不少与人,明儿修园子移植些好的过去,也能省一笔花费。”
    卫若兰感激地道:“母亲放心,儿子缺了钱,定然来问母亲要。”话虽如此,唯他自己清楚不会向妙真伸手要钱,他预备聘礼、重修宅园等都是量力而行。
    妙真知卫若兰自小就比别人刚强些,不再过问此事,反而问聘礼准备得如何了。
    卫若兰不喜宁荣二府的风气,打算等黛玉及笄后便前去迎娶,距黛玉生日下剩一年半时间,在迎亲前两三个月下聘请期,聘金聘礼等物都得预备起来了,免得到跟前手忙脚乱。
    卫若兰笑道:“茶饼羊酒和绸缎等物等到了跟前再置办不迟,聘金已备下,首饰已经吩咐开始置办起来了,至于四季衣裳也得等到跟前做才好,早做的话尺寸定然不符。想着林姑娘的嫁妆,儿子备下五万两聘金,母亲觉得如何?”
    妙真思索片刻,道:“我再给添一万六千两,聘金六万六千两,六六大顺,得叫世人知道,虽说林姑娘没有父母家人,咱们家却很看重她。”
    卫若兰道:“儿子手里有钱,再添些也够,不必动用母亲的梯己。”
    妙真瞪了他一眼,道:“我娶儿媳妇,难道不该尽些心意?一应大小事务都由你自己料理,我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再推辞,我可就恼了。何况,这才几两银子?我手里的好东西多着呢,方才早说了都是你们的。”
    卫若兰连忙告罪,笑道:“儿子多谢母亲了。”
    妙真道:“妙玉请我去栊翠庵赏菊花,半个月后栊翠庵里的那些菊花理当全开了,到时候必能见到林姑娘,你有什么东西捎给她?”
    卫若兰笑道:“有劳母亲费心,到时候儿子亲自送来。”
    不说卫若兰如何预备礼物,却说黛玉将图纸交给宝玉后,坐在窗下看书,没过多久,宝钗打发莺儿和婆子送了东西过来,都是江南的香扇、香珠、香坠、泥人儿戏、笔墨纸砚等物。
    黛玉赏赐了莺儿和婆子,说见了宝钗再谢,等她们去后命人将东西收起来。
    这一二年怕她思乡难过,除了花卉茶果书籍等物以外,卫若兰常使人送些江南小巧土物给她玩,说是自己家铺子里的东西,因此见了薛家送来的这些东西,倒没引起她触景生情,只羡慕宝钗有母有兄,不似自己孑然一身,寄人篱下。
    忽一时想起柳湘莲早早从军,薛蟠遭劫是如何解决的?使人去打听,得到的答案令黛玉啼笑皆非,不知说什么好。她以为这些东西是薛蟠从南边带来的,不曾想是他回京后借钱采买的,怪道才回京就送了来,与书稿所述甚是不符,也不知薛姨妈和薛宝钗知道不知道。看过书稿后,虽知薛蟠并非一无是处,但黛玉心中依然厌恶非常。
    黛玉知道后不说,贾琏果然也替薛蟠瞒着众人,不想那些仆从下人吃了苦,吃了酒就管不住嘴,未免抱怨些,不过十来日工夫,就人尽皆知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此时方知真相,又心疼薛蟠,又埋怨薛蟠,只觉丢了颜面。
    薛蟠委屈道:“哪里怨得了我?贩卖那些东西回来,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息,我来时还想着定能大赚了一笔,也算担得起家业了,给妈和妹妹增添光彩了,谁知竟会遇到天杀的劫匪。回京后,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头一回做生意就血本无归,笑话妈和妹妹,所以想了这么个主意。叫我知道是谁透露了消息,我非揭了他的皮不可!”说到最后,脸色语气似是发了狠。
    宝钗道:“罢了,都到这个地步了,如此好勇斗狠作甚?那才叫人笑话呢。哥哥也别记着这些了,就当丢了千儿八百两银子,快些将借的钱还了,再请那些伙计们吃一顿酒席,好生谢他们一番,安抚一番,不枉他们陪着哥哥辛苦了四五个月。”
    薛姨妈拭泪道:“就是你妹妹说的这个理儿,你被抢了货物,又在京城里买,势必花了不少钱,哪里来的银子?赶紧去还了。”
    薛蟠道:“我在京城外偶遇琏二哥哥,问他借的,一共借了八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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