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兰答应了,问道:“你来托我,你祖父母和父母可同意了?”
    姜华笑道:“当然,若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焉能来求师母出面说媒?”因为长泰帝重视他,他的文采武功又确实出色,祖父母和父母虽然常使昏招,但是向来有自知之明,十件事里有九件都会问过他再做决定,对于他的提议也大多都同意。
    既然如此,卫若兰晚间就与黛玉说了。
    黛玉亦觉诧异,道:“华哥儿都求到你跟前来了,焉有不走一趟的道理?明儿我就递帖子给锦乡侯夫人,我还是头一回给人说媒呢。”
    随即,又发愁道:“人都说媒人最难做,说成的亲事,若两口子过得好也就罢了,若是不好,只怕这两口子最先怨恨的就是媒人呢!我倒不是鄙弃三姑六婆,只怕将来我也成了被人怨恨的人。”
    卫若兰不禁笑道:“亲事尚未说成,你就为这个发愁?等说成了再说不迟。”
    黛玉倒好笑起来,次日给锦乡侯夫人下了帖子,约在第二日见面,锦乡侯夫人当即就回了帖子,说那日清闲在家,扫榻以待。
    第096章
    这日一早,卫若兰进宫值班。
    长泰帝见他容光焕发,不似从前模样,又兼近日趁着采选一事,心腹手下的珠宝铺子大赚了一笔,眼前奏折刚刚批阅完,心情甚好地打趣道:“有了媳妇的人到底不同,冠服倒罢了,一向是朝廷做出来的,别的佩戴竟比从前精致了几倍。”
    卫若兰脸色微微一红,不仅没有扭捏,反而恭敬地开口道:“因此,微臣更该谢陛下隆恩,若无陛下之隆恩,焉有微臣之今日。”
    长泰帝哈哈一笑,道:“好一张巧嘴!前些日子你已谢过了,何必再谢?”
    语毕,长泰帝伸手翻了一阵子奏折,从里头抽出一份,递给卫若兰,道:“你瞧瞧平安州节度使才送来的折子,能看出什么来。”
    卫若兰双手接过,展开一看,随即眉头紧锁,平安州节度使章旷又在折子里哭诉平安州之灾,说各处赈济不到,请求朝廷拨款下去。但是,据卫若兰所知,月前他就知道长泰帝安插在平安州之人传来的消息,那里确有鼠盗之灾,一干匪徒突然杀进平安州,洗劫了不少人家,几乎家家死伤满门,原因却是章旷自己无能,不说派人或是抵御,或是围杀,而是率先匿藏,反而是柳湘莲一干将士奋勇杀敌,惜匪徒行事有道,只杀一小股匪徒,未曾动其筋骨。
    此灾乃是人祸,并非天灾,虽说殃及百姓,死伤不少,值得怜悯,但是却没有到必须朝廷赈灾的地步,只需当地安抚,继而剿匪,即可令百姓平息心中愤慨和害怕。
    然而章旷没有这么做,他在折子里夸大其词,说匪患横行,许多百姓遭灾,急需赈济,将匪徒洗劫的次数从一次改成了五六次,伤及的人数和损失的房屋财物等夸大了十倍,看着就令人触目惊心。并且,他又将斩杀匪徒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柳湘莲等人杀掉一小股二十来个匪徒,在折子里竟是他带人出马,身先士卒地陆续斩杀了两百名匪徒。
    长泰帝道:“你看出来了?一个月,比咱们得的消息足足晚了一个月才上折子。若只是晚了倒也罢了,竟然还欺瞒朕。”
    卫若兰沉声道:“想必平安州节度使怕陛下怪罪罢,故将匪患改称平安州一带的匪徒极为猖狂,任由他们这样下去,必致民怨沸腾。倘若微臣没记错的话,薛家的薛蟠就曾在平安州一带被人劫走了货物,幸而未曾伤及性命。但是人财两失的却不知凡几。”
    长泰帝点头道:“不错,长此以往,没有任何好处。无论是过往的商贾,还是平安州一带的百姓,长期遭受这样的劫难,怨气无处发泄,如何不恨朕?他们都有家人,面对家人死伤早无平常的智慧,或是恨朕令这样一个昏官主管平安州事务,或是恨朕无能,任由匪徒横行。朕辛辛苦苦为国为民,可不是为了养章旷这等蠹虫!”
    卫若兰当即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微臣请命,前往平安州剿匪,不平平安州鼠盗之患,不消平安州百姓之怨,誓不回京!”
    长泰帝命人将他搀起,含笑道:“卿家如此忠心,为国为民,朕焉能不允?”随即命人传召翰林院的庶吉士提笔拟旨,封卫若兰为三品昭武将军,即日启程前往平安州,掌平安州大营,剿平安州匪徒,同时又拟一旨,召平安州大营的三品昭勇将军回京,另有重用。
    近来太上皇复又上朝主政,长泰帝拟完两道旨意,先送到太上皇跟前,太上皇见长泰帝是借卫若兰的英武剿匪,而卫若兰又是勋贵子弟,倒也没有反对。
    长泰帝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束手束脚的,最怕太上皇处处与自己背道而驰。
    回到大明宫,长泰帝拍了拍卫若兰的肩膀,道:“你不必在宫里当差了,今日就出宫家去收拾行李,三日后启程。平安州之事迫在眉睫,若非你忙着成亲,一个月前朕就打发你去了。你已是将军,可选亲兵侍从,挑些得用的跟着,到了那里也放开手脚,先收服大营的将士为你所用,不用害怕有人辖制当地大营的军饷,朕一直着人盯着。”
    卫若兰道:“陛下放心,微臣定然不负陛下之隆恩。”平安州大营里有祖父的旧部,也有荣国府的旧部,两家向来亲厚,他们多少给些颜面。
    出宫回家,黛玉却在锦乡侯府未归。
    彼时她已与锦乡侯夫人说明自己登门拜见的用意,也经过卫若兰和姜华的同意,说起了吴贵妃之母的提议,笑道:“我年纪轻,脸面薄,将将成婚,经历的事情少,依我的性子,原不会管这些保媒拉纤的事儿,谁知华哥儿求到了跟前,我们大爷推辞不过,我只好走这一趟。我只是中间说合的人,成与不成,端的看你们两家的意思。不过,我也是觉得蓉姐儿不错才肯开口,若蓉姐儿是轻薄脂粉,哪怕华哥儿磕头求我,我也不答应。”
    在宫中宴上以及婚后应酬上,她见过姜蓉几回,虽无十分交情,却知姜蓉本性,而且昨天她又悄悄翻看了往日的消息册子,查明了姜家的门风和姜蓉的为人处世,别人打探不到的消息,她那里都有,果然是极好的一个女孩子,不比自己姊妹一干人等逊色。
    锦乡侯夫人低头忖度,片刻后抬起头道:“事关犬子的终身大事,应不应实在难以在一时之间决定,县主且容我们夫妻仔细想一想,过两日给县主回话。”
    黛玉笑道:“理应如此谨慎,谨慎后决定,方不致后悔。”
    锦乡侯夫人见黛玉言语温柔和蔼,事事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更没有威逼自己家应承,心下不觉喜欢起来,笑道:“就是县主说的这么一个理儿,从前过于信赖说媒拉纤的人,没考虑清楚打听详细就答应了下来,险些误了犬子的终身大事,此后便处处谨慎了许多。谁知,我们谨慎了,因知道的事情多,反倒寻不到妥当的亲事,以致于犬子至今都没有定下亲事,别人想到犬子的年纪,只当我们有什么毛病呢。”
    黛玉听完,笑回道:“缘分天注定,是令公子的缘分未到,所以亲事迟迟难定。等到缘分到了,自然而然就水到渠成了。”
    锦乡侯夫人道:“那就承县主吉言了。”
    黛玉将姜华所托之事办完,便即提出告辞,没有因锦乡侯夫人的挽留而留下。
    锦乡侯夫人送她至仪门处回来,沉吟片刻,便去书房找锦乡侯,途中又叫人把韩奇找回来,同他们父子商议黛玉所说之媒。
    锦乡侯如今没有差事在身,正在家中赏花,见妻儿一前一后进来,不觉纳闷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娘儿俩亲自过来找我?且说来我听听。”
    韩奇道:“儿子也不知道,是母亲命人找了儿子回来。”
    锦乡侯扭头看向妻子,听她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道:“静孝县主倒是个平和温柔的人,倒也没强求什么,只说一切看我们的意思。她将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连我当时起的忧心都一一道明。事关奇哥儿,老爷和奇哥儿怎么看?”
    听完这番话,韩奇不由得满脸愕然,他和卫若兰吃酒游玩时,常遇姜华,也颇喜欢姜华的为人。平时小聚,姜华向来都是锦绣华章信手拈来,举手投足间也没有半分俗气,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强了不少,宝玉和姜华尤其好,两人是一样的人,不过姜华的文采武功远胜宝玉。只是没想到,姜家竟然相中自己为婿,让姜华托卫若兰夫妻出面说合。
    锦乡侯想了想,道:“按门当户对和人才品格来说,两个孩子倒也相配,所忧者无非就是大皇子殿下意图聘姜姑娘为正妃,得罪了大皇子殿下,实属不智。”
    锦乡侯夫人叹道:“我也这么想呢。我出门应酬时,遇到姜姑娘多次,其品貌为人了解七八分,剩下两三分就是在自己家的性情品格,悄悄使人打听就得了详细消息。我没想过替奇哥儿聘姜姑娘,就是姜姑娘的年纪小了些,还得等二三年才能成亲。如今姜家有意,推辞倒不好,可若不推辞,必然得罪大皇子殿下。无论是大皇子殿下和吴贵妃,还是吴家,如今都势盛着呢,没有诞下皇子的贤德妃娘家荣国府尚且那样富贵,何况吴家?”
    韩奇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却是一言不发。
    锦乡侯颔首道:“凭咱们家的根基门第,凭奇哥儿的性情模样,什么样的亲事说不来?何必答应这样一门亲事,惹来许多烦恼?既然静孝县主不怪罪,你明儿就回话,说我们深思熟虑后,觉得姜姑娘年纪小了些,实在是等不起,唯有谢绝好意。”
    锦乡侯夫人踌躇片刻,同意了一家之主的决定。虽然皇后极得长泰帝的看重,终究是无子之妇,而大皇子殿下却是长子,又有贵妃之母,又有母族之势。
    面对锦乡侯夫人的婉拒,黛玉丝毫不觉意外。
    卫若兰亦将此信告知姜华,安慰道:“虽然锦乡侯府拒绝了,但是你不必恼怒,你妹妹向来好得很,连你师母都夸赞,将来定能觅得良缘。”
    姜华却是一笑,道:“听师父那日的话,我就知道此事十有八、九不成,像锦乡侯府这样的人家,都会考虑到是否会得罪皇长子。锦乡侯府如此畏惧,我反倒看不上他们了,他们必定护不住我妹妹。何况,我请师母说媒,不怕别人知道,就是告诉吴家,我先前说给妹妹相看人家并非谎言,不过是锦乡侯府没答应罢了。”
    卫若兰莞尔一笑,道:“你想得通就好。另有一事告诉你,此事你也别怪韩奇,他向来是做不得自己婚事的主儿。”
    姜华道:“师父放心,我怪他作甚?原是他父母做的决定,与他有何干系?”
    见他通情达理,卫若兰越发放心,不免提及后日启程赶赴平安州一事。
    姜华想了想,道:“平安州那里乱得很,那年我们进京时险些遭劫,亏得跟随的护院仆从极多,又有父亲的亲兵,那些匪徒似是察觉到我们的身份,很快就退走了。可惜我如今在宫里当差,不能跟师父建功立业。明儿我约几位师兄给师父和师母践行,师父不在京城,我们师兄弟都不会忘记师父的教导,必然精心研习武艺,等师父回京考校。”
    卫若兰笑道:“该教给你们的武功我都已经传授给你们了,确实只剩研习,唯有勤修苦练,才能功行圆满,内功愈深,招式的威力愈大,你们有不懂之处可以打发人送信给我,京城距离平安州来回不过半个月,通信也算便宜。”
    姜华谨遵其命,张口欲言,忽听下人来通报说韩奇来了,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笑吟吟地看着韩奇大步进来。
    韩奇来得匆忙,没看到姜华就在屋里,一进来就对卫若兰抱怨道:“我竟不知道我到底算什么了,婚事着重品性确实要紧,我更看重品性,可是对于别的事情倒没有很在意。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也都问过我的意见,奈何此次弄得我都不知道用什么颜面来面对姜兄弟。”等他说完,猛地看到姜华,顿时吃了一惊。
    姜华笑道:“小事而已,刚刚师父劝我,我说没放在心上,韩世兄何至于此?令尊令堂思量周全,不都是为了世兄?”
    韩奇心中一宽,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随即叹道:“就是明白这个道理,不好在父母跟前说这些话,唯有来找若兰。我自知父母都是为了我,但是更多的考虑到家族安危,我自无二话,奈何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心中不安。我又不是十全十美的人物,四角俱全的人物哪里就能看得上我?我越发羡慕若兰,万事皆随本心,不受外物之扰。”
    听出韩奇言外之意发自肺腑,卫若兰和姜华师徒不觉都是一笑,凝思片刻,方想出安慰之语,开解韩奇之愁闷,好一会才罢。
    韩奇也不过是一时抑郁,此时好了些,就问卫若兰道:“你后日启程?”
    卫若兰微微颔首,道:“从旨意颁布之时来算,三天后是明日,谁知明日不利出行,就改作后日,如今正在家里收拾行李等物。”
    韩奇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搅你忙碌了。你这一去,不知多早晚能回来,咱们相见遥遥无期,明日我在酒楼里设宴,将咱们素日相好的兄弟都请来,凡是没有差事有清闲的都请了来,给你践行。”
    卫若兰谢过,韩奇告辞,姜华随之离去。
    回到后院见刘嬷嬷、紫毫雪雁等正看着婆子搬运东西暂先装上车里,铺盖妆奁衣服等明后日再收拾,卫若兰问明黛玉的所在,径自进了上房,黛玉独自一人坐在卧室,正在盘算如何向皇后、贾母和惜春等人辞别,如何吩咐林涛夫妇瞧着贾家的动静,见卫若兰进来,一面款款起身,一面道:“我想着咱们不知何时回京,亦不知贾家何时获罪,不如将从前给宝玉买的房舍地亩交给林叔林妈妈收着,跟宝玉说一声,或许他不久之后就能用上。”
    卫若兰道:“使得,宝玉如今大有长进了,他身边那些女孩子今明两年说不定就遭噩运劫难,或是出家,或是惨死,将房舍地亩给宝玉,依他性子,必然会将那些命苦的女孩子安置于此,他已知庵堂之肮脏,如何舍得那些女孩子出家?因此,也不必急着说是你用他给的钱置办,就说是你买的,下半年往后不再赁给人了,叫他闲了照应些。”
    黛玉笑道:“我也这么打算,那些女孩子到底是从小儿一个府里长的,虽说各有讨人厌的地方,但细究起来,终究没到该死的地步,交给宝玉费心去罢。他如今有些男儿气概,也不是心里没有成算的人,很不必远在他乡的咱们再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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