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侯看到他呆呆愣愣的傻样子,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道:“不习武,亦不读书,罗简你个不学无术的混蛋。”罗简忽然发起浑,气冲冲的把书扔到了地上,嚷嚷道:“小阿沁说的对,是您没有教好我!子不教,父之过,您别也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爹,您要是好好教我,我哪会这样!”晋江侯目光凛冽,猛然站起身,举起了他宽大的手掌,罗简觉得自己面前卷起一阵强劲的气流,预感到一顿痛打即将来临,吓的都不敢再吵吵了。
    晋江侯手高高举起,却一直没有落下。
    他目光复杂看着罗简,既有愤怒、痛苦,又有怜惜、怜爱。
    巴掌没落到罗简身上,罗身倒哭起来了,泪流满面扑到晋江侯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哀求,“爹,我不争气,我该死,您想打我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吧。但是,您一定得让我把穰氏休了,一定得休了!我看见她便倒胃口,有她在,我都不愿意回家……”
    晋江侯默默站着,人到中年的罗简跪在他脚下失声痛哭,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
    良久,晋江侯粗大的手掌缓缓放下,摸摸罗简的头,温声道:“儿子,穰氏不是你当初自己愿意娶的么,怎地厌弃到了这个地步?”罗简抬起头,又羞又怒,“谁愿意娶她了?我看上的是……是她身边那位姑娘……”
    当年他在一株美丽的双色玉兰树下见到两位姑娘,其中一位姑娘年纪尚稚,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可是她生的很美,气质又清纯,罗简只看了一眼,便觉着怦然心动。所以,太夫人和萧氏问他的意思的时候,他红着脸点了头。
    谁知娶到家之后,却换了另外一个。
    他仗着自己受太夫人宠爱,也是闹过一阵子的。可是太夫人说,夫妇是人伦之本,既然成了亲,便是有什么心思也只能收起来,和妻子好好过日子,后来见罗简实在不喜穰氏,便安慰他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祖母替你置几房美妾便是。”罗简哪里肯依。他喜欢的是位正经姑娘,谁家正经姑娘是会给人做妾的。
    罗简闹到最后,太夫人也急了,连着三天水米未进,“你再闹,先拿绳子勒死我是正经!”罗简跪在她床前苦苦哀求,答应不再提休妻的事,答应好好和穰氏过日子,太夫人才算是回心转意了自此之后,罗简死了心,休妻的事,做梦也不敢想。
    晋江侯听罗简说着往事,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化为一声叹息,“儿子,我隐约和穰将军提过没有嫡孙,忧心后继无人之事,穰将军虽然也很为难,但还是深明大义,他答应我若是穰氏到了今年年底还没信儿,过年的时候他便把穰氏接回娘家,之后再也不会送回来了。”
    “真的?”罗简两眼放光,激动不已。
    晋江侯微带怜悯,“真的。”
    罗简悲喜交集,抱住他爹的腿放声大哭。
    晋江侯这回没有不耐烦,也没有骂罗简没出息,而是任由他痛哭了一场。
    这个儿子真是挺没出息的。不过,儿子要那么有出息做什么呢?晋江侯自己倒是威名赫赫,可是他常年和家人分离,享受不到室家之乐,并不认为罗简应该像他似的驰骋沙场、血染征袍,宁愿有一个平庸的儿子。
    他自己打打杀杀了大半辈子,实在不愿让亡妻留下的唯一的儿子再到沙场搏命了。
    罗简哭了一场,讪讪的坐回到对面,拿帕子擦干了眼泪,低头无语。
    晋江侯温和的告诉他,“穰氏离开之后,你自然要另娶新人。儿子,你虽有这世子之位,虽然这晋江侯府早晚是你的,可你年纪大了,能耐却不大,能娶着什么样的姑娘?你若想娶一位淑女进门,和美度日,便该奋发向上了。”
    罗简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我明儿个便到琳琅轩去,趁着阿昙还没走,跟她讨讨主意。”
    “你很信得过阿昙?”晋江侯问道。
    罗简点头,“是,阿昙很能干,能干的都不像是罗纾生的。爹,罗纾那么笨……”
    晋江侯目光如电,罗简打了个啰嗦,不敢再往下说了。
    “您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和罗纾也挺好的。”罗简嘟囔,“我们不好也不行啊,小阿沁不乐意。”
    林沁是个很负责任的小监工,每逢罗简和罗纾这对兄妹见了面,她便跑过去坐在两人中间,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一旦罗简或是罗纾说话不注意,马上板起小脸,“娘,你这样不对,重说。”“舅舅,你太凶了,重说。”罗简和罗纾对着这样的林沁一点脾气没有,只好乖乖的重说一遍,当然,语气必须得改了,不能是吵架的那种。
    “几十岁的人了,让个孩子管着你们。”晋江侯哼了一声。
    “您不是也是个孩子给管着了。”罗简不怕死的小声嘀咕了一句。
    晋江侯怒目瞪他,罗简从椅子上慢慢溜下来,陪着笑脸,“爹,天色不早了,您早点安歇吧,安歇吧。”后退了几步,转过身,跟逃跑似的飞奔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罗箴起了个绝早,先到荣安堂拜别萧氏,又到书房拜别晋江侯,启程去了西北。
    萧氏一夜未眠,容色憔悴,抱着罗箴儿啊肉啊的哭了一场,跟生离死别似的。晋江侯却是神情冷静,“箴儿,你留在京城不只对你不利,对晋江侯府也不利,到边城历练几年,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罗箴心中气苦,什么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只看到坏处了,好处一点也看不着啊。
    他苦着脸道:“父亲,我实在不想离开京城,想在母亲膝前尽孝……”
    晋江侯语气很平和,“爹是为了你好。箴儿,你若继续留在京城,怕是要再到顺天府走一遭了。”
    罗箴脸上现出恐惧的神色。
    他怕吃苦,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再去一次顺天府,绝不会像上次一样顺顺当当的出来。而一旦罪名落实,他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不敢再多说什么,罗箴满腹怨气的上了路。
    他出门之后,萧氏装了五六个大车的日用之物命人跟着送了过去,称得上应有尽有,罗箴在边城都可以重建一个舒舒服服的小家了。晋江侯知道之后,不由的摇头,“慈母多败儿。”
    罗箴离开京城之后,晋江侯表示不追究,罗简无所谓,那桩匪徒劫杀敬孝夫人陪房的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虽然这件案子算是暂时可以放到一边,顺天府尹却并不能松口气:还有柴主事中毒那件棘手的案子没着落呢,皇帝隔三岔五的便会询问案情进展,刑部、顺天府均不敢懈怠。
    肃州知州方德山贪墨一案倒是越来越清晰,没什么疑问。方德山不只贪污,而且贪污的数目很大,涉案人数众多,肃州怕是要掀起一场风暴了。
    礼部官员倒是幸运的很。罗纾和罗绬的一场口角不知怎么地就传出去了,给了礼部官员一个很大的启发,“对啊,陛下手诏之中聘的是皇长子妃,并非怀远王妃,这和什么郡王亲王没关系,咱们拟一个皇长子纳妃仪便是。”思路一旦清晰了,具体工作做起来他们便是得心应手,礼部上上下下同心协力,拟了一个很完善的皇长子纳妃仪呈报皇帝。皇帝御笔朱批了“可”字,礼部尚书长长松了一口气。
    皇长子妃纳彩问名的日期已经定了,这个月的二十八。
    林枫和罗纾马上要嫁女儿,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况且他们回京之后暂且是住在晋江侯府的,林家的宅子还在修整之中,一边忙婚事,一边还要紧着修林家的宅子,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罗纾非常得意,“幸亏我早就想着备嫁妆了,才不会太狼狈。怎么样,我有先见之明吧?”
    林枫很是恭维了她几句,“夫人的远见卓识,为夫佩服之极。想当初怀远王刚刚提亲,夫人便在盘算嫁妆的事,为夫还腹诽了几句,觉得夫人想的太远了,现在看来,还是夫人有远见啊。”
    “那是。”罗纾喜滋滋的。
    罗纾这一忙活,便有点顾不上小林沁,“不能让咱家二小姐觉得因为姐姐出嫁,她便被冷落了啊。”和林枫商量了下,特地给林沁挑了几个玩伴。
    罗简“救”回来的那几家陪房,老葛和老鲁原是管庄子的,时树和言松善于经商,原来是铺子里的掌柜。回到晋江侯府之后,林昙帮着罗简一一看过这四家人,依着能力所长,各给派了差事,待遇从优。老葛家里有个年方三岁的小孙女秀苗,时树家里有个年方四岁的小孙子盛儿,两个孩子都是在庄子里长大的,整天跑来跑去玩耍,晒得黑黑的,看样子比较朴实,不够机灵。不过,把这两个孩子领给林沁看的时候,她倒是不挑剔,仔细打量过后,认真说道:“秀苗看着挺乖的,以后肯定听我的话;盛儿个子高,能帮我打架。这两个人我都要了。”
    林昙和罗纾、罗简等人一起晕。
    阿沁,林家二小姐,你这是打算和谁打架去呀?
    盛儿四岁多了,又在乡下长大,身子壮实,个子比林沁高。
    林沁走到他面前和他比了比,小脸上现出不高兴的神色。
    她招手叫来秀苗,又和秀苗比了比,发觉自己比秀苗高上不少,满意的点点头。“我更喜欢秀苗。”
    逗的大家都笑了。
    其实罗纾完全不必担心林沁没人管,被冷落了,她每天兴兴头头的,快活着呢。她要说大白,要说小灰,还要说舅舅,要改造外祖父,简直是日理万机,忙碌极了。
    林沁曾经一手牵着大白,一手牵着小灰,去过晋江侯的书房,大白“嘎,嘎”的叫着,在书房里傲慢踱着步子,小灰很温顺,“嗯昂嗯昂”的,跟个听话的小孩子一样。晋江侯严肃整洁的书房里出现了一个小姑娘,一只鹅,一头驴,气氛登时变了,热闹非凡。
    晋江侯瞅瞅大摇大摆的鹅,温顺呆笨的驴,半晌无语。
    林沁跟她的外祖父炫耀,“呶,这是大白,它是不是很傲慢,很有架子?”晋江侯当时还有几件公务等着处理,便随意“哦”了一声,林沁不愿意了,拉拉晋江侯的衣襟,“我姐姐说了,爱鹅是很雅的。外祖父,很雅的呀。”晋江侯这才意识到自己只“哦”一声是不行的,凝神看了看那只大白鹅,搜肠刮肚的夸了几句,“阿沁,你这只大白……真白啊……蛮神气的……”到了小灰,晋江侯更是愁的慌,一头驴有啥好夸的?勉强点了点头,“小灰傻傻的,肯定很听话。”
    “对呀,小灰很听说的,不管我说什么,它都是嗯嗯嗯。”林沁兴高采烈。
    林沁带着大白和小灰在书房转了一圈,转得晋江侯头都晕了。
    第二天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让晋江侯很晕。
    晋江侯在处理公务,她让小厮替她搬了把椅子,自己从先爬到椅子上,又顺着椅子攀到桌案上,看的人很是悬心。攀到桌案上之后,她趴到晋江侯手边,殷勤的和他商量,“外祖父,小胖子吹牛皮说他有四个外祖父呢,我带你去让小胖子开开眼界,好不好?他外祖父肯定没有你威风,你个子多高呀。”
    阿沁你让外祖父和柏大学士比个子……晋江侯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高元煜的外祖父柏明辉是位知名的美男子,中等身材,温文儒雅,美姿仪,时任工部侍郎、焕章阁大学士,让晋江侯和这么位文官去比个子,未免太荒谬了。
    “回头再说。”晋江侯把林沁抱下桌案,让她自己玩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呀。”林沁咧开小嘴笑,快活的跑走了。
    “说定什么了?”晋江侯回头问道。
    看到林沁小小的背影,晋江侯神色不知不觉便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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