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箩捂着鼻子,纳闷地想。这时候大家都在容华殿参宴,应该不会有人来这里才是。她见此人穿着异域胡服,长得也跟中原人有很大不同,联想今日宫宴主角,隐约能猜到此人的身份。
    能在宫宴上四处行走,又比较年轻的,应该是邬戎的那位四皇子吧?
    思及此,她一时有些犹豫,不知是该起身行礼,还是该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继续坐下去。而且她不喜欢此人的眼神,太过暴露,不懂得收敛,像吃人的野兽。
    魏箩最终决定假装不认识他,掏出娟帕,仰头擦了擦鼻血。动作淡定又熟练,一点慌乱都没有。
    万俟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跟女人见面。
    对方流着鼻血,模样既狼狈又可怜,他竟然觉得有些可爱。
    这个女人比容华殿里的舞姬都美,乌发雪肤,明眸皓齿,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剔透。粉唇一扁,娇俏动人。万俟真眼里掠过一丝惊艳,中原的女人都长这样么?光是看着,就让人有想占有的欲望。
    她跟赵玠是什么关系?赵玠那人冷淡寡情,方才面对着她时,神态竟流露出着急。看来她对赵玠来说很重要,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这般绝色的小美人,谁不想疼惜?
    万俟真张口语言,却见那小姑娘朝他身后叫道:“大哥哥!”
    赵玠从万俟真身后走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神色不大好看。他没有同万俟真打招呼,坐到魏箩身边,将冷水打湿的汗巾敷到她额头上,“怎么坐起来了?”
    魏箩重新躺回榻上,抓着他的袖子道:“我刚才以为你回来了。”
    赵玠沉默,偏头往身后看去,冷声询问:“四皇子为何在这里?”
    万俟真看够了,终于轮到他出场。他气定神闲地从门口走进来,斜倚着楼内的浮雕云龙纹漆金抱柱,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魏箩和赵玠身上逡巡一遍,笑了笑道:“本王见靖王殿下神色匆忙,还以为你是畏惧后日的骑射大赛,便想过来开导开导你。未料想是本王会错了意,惊扰了靖王的好事。”话锋一转,问魏箩道:“不知这位是?”
    不得不说,他这一番话实在狂妄,好像十拿九稳自己一定会赢一样。他哪里是来开导的,分明是来挑衅罢了。
    赵玠面不改色,一双凤目波澜不惊,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本来么,口头逞英雄谁不会?关键时刻还是要靠真本领。他不屑跟他一般见识,究竟谁输谁赢,骑射比赛上才能见分晓。
    赵玠不介意万俟真的挑衅,却不代表不介意他肆无忌惮地打量魏箩。赵玠道:“四皇子对本王的王妃很感兴趣么?”
    万俟真闻言,微露诧异。
    他听说大梁的二皇子靖王尚未成家,孤家寡人一个,怎么这么快就有王妃了?而且那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顶多十四五岁,赵玠怎么也有二十五了吧,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么?还是说汉人都兴这一套?
    万俟真一边想,一边故作恍然大悟地抱拳道:“原来是靖王妃,恕本王失礼。”
    魏箩没有搭理他。
    不多时赵琉璃和太医赶了过来,太医放下药箱,来到魏箩跟前查看情况。好在此时她的鼻血已经止住不少,不如一开始流的那么厉害。太医取了几块冰块敷在她的额头上,又用一团棉花放入她口中,抵着她的上牙龈。如此一来,鼻血总算彻底止住了。
    太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道:“魏四小姐的身体不必大补,日后像桂圆这种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魏箩悻悻然地点头。
    赵琉璃坐在她身边,愧疚地擦擦她下巴上的血迹,道歉道:“阿箩,都怪我……我要是知道你这么禁不起进补,一定不会让你喝那碗汤的。”
    反正都过去了,魏箩并没有责怪赵琉璃的意思,毕竟她也是一片好意。魏箩今天流了不少血,提不起精神,虚弱道:“算了,只要你不想着再给我补血就行。”
    还别说,赵琉璃真有这个念头,她刚才还想着要送魏箩一些补血的食物。被魏箩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心虚。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有歇了心思,私底下让宫女拿了不少何首乌、党参等物,悄悄放进英国公府的马车里,等魏箩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
    新雁楼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没一会儿魏常弘和梁玉蓉等人都赶了过来。
    梁玉蓉原本很担心,见她没事,也就稍微放下心来。
    此时宫宴尚未结束,魏箩不能回去,赵琉璃便把辰华殿一旁的偏殿腾了出来,供她休息。魏常弘亲自把魏箩抱到辰华殿的偏殿,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榻上,盖上织锦被褥,“阿箩,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宫宴结束后我再叫你。”
    魏箩轻轻地“嗯”一声,闭上眼睛。
    魏常弘心存警惕,为了看顾魏箩的安全,寸步不离地在一旁守着。就连赵琉璃想见魏箩都不行,更别说赵玠了。
    他坐在床边的紫檀绣墩上,老神在在。
    不多时一位穿绛紫曳撒的宫人走入偏殿,对魏常弘行礼道:“魏六公子,国公爷有事寻您,请您去容华殿一趟。”
    魏常弘问道:“何事?”
    宫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他只好起身,替魏箩掖了掖被角才离开。
    常弘离开后,赵玠立在一道花梨木喜鹊登枝槅扇后面,正欲进去看看魏箩的情况,未料想却有一人的动作比他还快。
    高丹阳换了一身衣服,没有离开皇宫,而是留在庆熹宫休息。她是陈皇后的亲外甥女,平时也留在庆熹宫休息过,是以这里的宫人都习以为常,不会说什么。她得知魏箩也在这里,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最终还是过来了。
    高丹阳停在榻沿,看着床上双目紧阖,睡容安详的小姑娘,心里涌起一阵阵难过。凭什么她总能轻易得到这么多?凭什么她要抢走她的东西?就连素来疼爱她的皇后姨母,如今都明显偏心她这一边了。
    她多希望魏箩从未出现在这世上过。
    一旦升起这个念头,便再也遏制不住。高丹阳举起双手,放在魏箩的脖子两侧,情不自禁地慢慢收拢。她的眼神很复杂,既埋怨又悲伤,仿佛这么做是不得已的,是有苦衷的。
    赵玠立在槅扇后面,看到这一幕,眼神蓦地沉下来。他正欲出声呵斥,只听床上的小姑娘闭着眼睛、毫无预兆地发问:“高姐姐,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高丹阳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忘了缩回来,仍旧保持方才的姿势。
    魏箩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的杏眼无波无澜,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尽管小脸苍白,但气势上却不输给任何人,平静地反问道:“你不是想掐死我么?”
    高丹阳恍然回神,连忙缩回手,想要维持那仅剩的一点形象,“不,我只是……”
    魏箩没有坐起来,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盯着头顶的撒花销金幔帐,唇角勾起,略带着一些讽刺。她替高丹阳说道:“你只是厌恨我,嫉妒我,恨不得我死,对么?” 她一阵见血,丝毫不理会高丹阳瞬间变白的脸,又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选择这种方式下手。因为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高丹阳睁大眼,震惊她居然能这么冷静。
    她忽而一笑,两靥盈盈,娇俏可爱。“高姐姐为什么想杀我?因为我要嫁给靖王哥哥吗?可是你是不是弄错了,如果我死了,你以为靖王哥哥就会娶你?”
    高丹阳脸色白了白,有种蒙羞布被人揭开了的错觉。她立在床头,眼眶泛红,“你怎么知道不会……”
    “因为他不喜欢你。”魏箩眼睛澄澈,水汪汪的大眼睛明亮动人,说出的话却很残忍:“靖王哥哥若是喜欢你,何必拖这么长时间?你大概不知道吧,靖王哥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陪着我,会迫不及待地上我家求亲,还会说温柔动听的情话。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喜欢我啊。”
    高丹阳惘惘的,被她的话刺激得不轻,回过神后语气变得有点激烈:“我喜欢靖表哥快十年了,我对他的感情比你深厚得多,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是你嫁给他,我明明比你更合适,更了解他……”
    可是了解有什么用?她的一厢情愿,为什么非要别人领情?
    魏箩慢吞吞的,不着边际地说:“我也了解常弘,我跟常弘从出生起就在一起,我们认识了将近十五年。按照高姐姐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也应该嫁给常弘?”
    高丹阳一噎,竟是被她说得无法反驳。
    她一双杏眼弯弯,涵着一泓徐徐流动的泉水,“虽然我认识赵玠没你认识的时间长,我也没有从十年前就喜欢他。但是我们会成亲,会继续认识更长的时间,也许会过一辈子。到那时候,我会比你更了解他,也更喜欢他的。”
    高丹阳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本她是想来宣誓主权的,可是毫无防备地被魏箩反将一军。她即便来了又如何?还是输的一塌糊涂。
    高丹阳僵立许久,终是转身离去。
    *
    槅扇后面,赵玠负手而立,薄唇不知不觉弯起一抹明显的弧度。
    他没想到会从魏箩口中听到这番话,更不知原来她有这样的想法。
    一辈子,听起来真是个诱人的字眼。
    他们在一起时从来都是他主动,他像亲热时,她总是拒绝。赵玠以为她不喜欢,这阵子收敛了很多,想等他们成亲以后再好好疼爱她,如今恐怕是忍不住了。
    赵玠对朱耿道:“告诉母后,邬戎的皇帝若是想和亲,高丹阳的条件很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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