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喘着粗气,简直不想爬起来了。
    一旁忽然走出来一人,扯着网子道:“为何不往下滑?”
    “将军。”安若晨认真报告,“前头往下逃都死八回了。”不是摔死的就是遇到伏兵。“我想着到屋顶上躲一躲,也许能找到更安全的退路。”
    扯网那人正是龙大。他此刻一脸严肃问:“我是怎么说的?”
    “空有对策,无能为力。”这是她被斥得最多的一句话。
    “莫做自己办不到的事。”龙大脸板板地纠正。“你的力气,根本就爬不上去。只会再摔死一回。”
    安若晨很想说自己也是试着爬了才确定真的爬不了。但她不敢驳嘴,乖乖从网子上翻下来。
    那日龙大同意她可以出任务后,又与她说了一番大道理,然后嘱咐她得学这个学那个练这个练那个。安若晨很激动的一一答应。正应得顺嘴时龙大忽然道:“便让宗将军亲自教你可好?”
    诱敌之计啊,安若晨猛地反应过来,硬生生把嘴边的“好”字咽回去了。
    “将军,我为将军办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事情轻重,我晓得。我的性命,我妹妹的性命,都排在大萧安危的后头,排在平南郡全郡老百姓安宁的后头。将军予我的大恩,我倾尽一世亦难相报。细作虽可能以俊俏公子相诱,许我终身未来,但我定不会心乱。所以将军不必用宗将军相诱。这般牺牲了宗将军,将军损失一员大将,也是不妥啊。”
    “牺牲?”当时龙大的表情颇微妙,安若晨还没来得及琢磨,龙大却道:“姑娘既是不愿宗将军教导,那便由本将军亲自来吧。”
    “……”安若晨傻眼,等等,刚才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来着?
    “我素来严厉,姑娘请多努力。”
    “……”
    总之从那日起,龙大每日抽空指点教导她。给了她些小巧兵器工具,比如可做匕首之用的发簪,可攀爬悬吊的爪索,装有迷|药的腰扣等等。一招一式,一步一句地教她。她气力不足,便要求她每日练习。还会时不时考核她应急对策等等。
    这日便是让她去事先布置好的楼里取名册。结果安若晨取一回死一回。死一回便重来一回。
    安若晨爬下网子,从怀里掏出名册:“将军,这回好歹你们找到我尸体后能找出名册来。”
    龙大扫了一眼:“这是假的。”
    安若晨吃惊。
    龙大道:“你自己说,为何是假的。”
    安若晨仔细再翻了一翻,沮丧地咬唇,还真是假的。“太新了。墨迹都太新了,全一样。”名册陆陆续续记录,墨迹该是有旧有新,这本全一样,是一口气抄完的。她在屋里翻找时太紧张着急,没留心这一点。
    “所以我们会在你的尸体上找到一本假名册。”
    安若晨吐口气,又累又灰心。
    招福酒楼里,解先生坐在间雅室里吃着饭,边吃边听站在他桌边的人报事。他慢条斯理地把嘴里的饭菜全咽干净了,擦了擦嘴,这才道:“那些个姑娘没关系,就算龙大将她们全抓了严刑逼供都问不出什么来。除了徐婆子常找她们聊天问消息,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还跟从前一般就好。”
    桌边站着的那人应了“是”。
    解先生又道:“龙大对安若晨很特别,让她做管事,从军中调了人手专给她护卫,还亲自教导指点她。暂时还不知道他有何用意。安若晨定会来这儿刺探,你得心里有数,莫低估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定要仔细留心,她的一举一动,全是龙大的嘱咐。”
    那人赶紧又应了。之后无事,那人退了下去,解先生独自在雅间用餐。
    解先生用完了饭,付好账,从招福酒楼的正堂厅出去,掌柜的与他打招呼,问他餐点是否满意。他笑应告辞。出了酒楼又到了对面的茶行挑了些茶叶,与茶行老板一起喝了茶聊了天,几位熟客似乎也与他相识,数人一起说笑,还讨论了些玉器古玩。最后解先生拿着茶叶出来,招了轿子,回府去了。自在轻松得一如中兰城里的任何一位普通人。
    安若希对去找安若晨套近乎很是不情愿,这日终下了决心找谭氏相谈,欲推拒此事。
    “娘,女儿这些天日日苦思与姐姐见面后该如何说,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对策来。娘想想,从前女儿与她并不算亲近。事实上,仔细一琢磨,她与家里任何人都算不得亲近,只与四妹好些。她走的时候是那般情景,为了退掉那婚事,竟与家里也决裂了。我去示个好又能如何?她将我骂一顿赶出来,她是解了气撒了怨,那下回呢?我总不能说上回姐姐将我骂了,我再来讨个骂。再下下回呢?难不成我说这回我还想听听姐姐骂我?这般卑贱,她定会疑心,要想从她那处套消息可是套不出什么来。娘,我想过了,如今能让大姐关心,能让她愿意一直见我,必须得有她关切的事,比如说四妹的行踪。不如这般,我们再等等,等有了四妹的消息,我就赶紧去与大姐报信,她定会见我,且还巴巴地求着我再找她。”
    谭氏骂道:“你这脑子转了半天只想到这个?你四妹是生是死都不晓得,哪来的消息?官府那头都找不到,我们还能怎么找?要等到有芳儿的消息才去见,那这辈子怕是也不用见了。这事得速办。昨日钱老爷过来便是为了此事,他问你爹爹那贱人出来走动了,可有与咱家里联络,问你爹爹如何打算。这意思可是清楚明白,钱老爷希望咱家稳住安若晨,如今这事只能你去办。她要得意便让她得意去,她骂你你便听着,装个可怜哭上一哭,便说她走后家里大乱,你也无人可诉,只得找找她。毕竟姐妹一场,唯有她能懂你难处。也不必怕没由头说话,你便说咱家与钱府的婚事退得不光彩,钱老爷仍有意结亲,你爹正与他商量呢,你害怕这婚事真谈成,便得由你嫁,请她帮你想法子。”
    安若希心一沉,事情总归还是绕到这里了吗?
    “你大姐便是为了抗这婚事才跑的,你这般说,她定然不会无动于衷,帮不帮你,这事她也会惦记在心里头。幸灾乐祸也好,同情也罢,她必会好奇最后结果如何。这般你便能与她多见几次面……”
    “爹爹真会与钱老爷商议婚事吗?”安若希打断母亲的话,问了。
    谭氏摸着女儿的头,微笑道:“哪能还真结亲,之前闹得还不够吗?就算议了这事,也是做做样子,做给那贱人看的。正如你说的,不然拿什么由头与她说话。必得有事让她勾心,她一心报复咱家,这事该是正中她下怀,你且与她这般说,听听她是如何应的,然后随机应变,回来我们再商议对策。她越是没安好心肠想看你的笑话,这事就越好办了。要引她上勾,便容易得很。”
    “可是……”安若希还待努力推辞,却听得屋外谭氏的大丫头喝道:“宋嬷嬷!你在此处做甚?!”
    谭氏闻言紧皱眉头,起身往外去。安若希忙跟在其后。
    待出了去,见着谭氏的大丫头领着个小丫头,将安若晨的老奶娘堵在屋外墙角。大丫头见着了谭氏,叫道:“夫人,正想差人去禀告,我给夫人拿果子来,正遇着这老奴躲在夫人窗下偷听呢,鬼鬼祟祟的,做贼的模样。”
    老奶娘平素不做亏心事,如今被逮了个正着,很是慌张,但仍嘴硬辩道:“我哪儿有偷听,我是想来问问二夫人可有我家大姑娘的消息,正巧路过这儿,便见着你了。”
    谭氏的大丫头跟着谭氏多年,早已学会主子的摆威,当下喝道:“你这老妇满嘴胡言,全府上下谁人不知,老爷几番吩咐在府里不准探问讨论猜测大姑娘之事,你们有胆子的,躲在院子里哭哭便罢了,还敢来找夫人打听消息?唬弄谁呢?你明明就是猫在窗下偷听,我瞧得清清楚楚的。做这般的龌龊事竟敢做到我们夫人的院里来了,你好大的胆子!”
    安若希看着惊慌失措的老奶娘,计上心来,忙道:“娘,上回我也曾在你院外见着宋嬷嬷鬼鬼祟祟,当时未多想,如今看来,她该是不止一次偷听。方才我们所议之事肯定都被她听到了,那些打算,她也定是知晓了。她定会告诉姐姐的。这些由头不能再用,我去与姐姐说,她必是不能信的。爹爹与钱老爷也不必假装议亲了,不然到时弄得两边难看,将钱老爷又得罪了。这般吧,我们再从长计议,再想新办法。”
    谭氏盯着老奶娘看,女儿的话让她越听越气。这老贱奴竟然敢!好你个安若晨,一边在外头摆威风让他们安家丢尽颜面,一边还敢在府里安排内应内贼。真是好!若是不教训回来,那贱人还道他们安家好欺负了!
    “来人!”谭氏一声怒喝,指着老奶娘骂道:“将这贱奴押起来,打她个二十杖。日后谁还敢偷听主子说话,到处碎嘴,或是串通外人谋害主子家的,便是她这个下场!”
    两个仆役冲上前去将老奶娘按倒在地,老奶娘挣扎着大骂:“你才是贱人。我可不是你们这肮脏安府的奴才,我只认我家小姐和姑娘是主子,你们安府没我的卖身契,我不是你们的奴才,我站在你们这儿都嫌地脏……”
    “掌她的嘴!”谭氏怒喝。
    仆役将老奶娘用力拉了起来,扬手啪|啪|啪狠狠连扇老奶娘几记耳光,老奶娘的脸立时显了红肿,嘴角流血,眼角也被刮出血痕。仆役下手极重,老奶娘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脑袋嗡嗡作响,想再骂,一张嘴另一记耳光又扇了过来。
    “将她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谭氏怒火冲天。
    安若希瞪着眼前场景,吓得脸色发白。自小她见过许多教训打骂下人的场面,自己也曾动手掌掴丫头,但她方才一脑子只想着如何摆脱与钱裴的婚事,如何不卷入与大姐的纠葛中,不料却使得老奶娘受这一番痛揍。安若希第一反应便是糟糕,事情若是传到了安若晨的耳里,教她以为事情是自己干的,转而来对付自己,那她岂不是又多一个麻烦?
    安若希僵立在那儿,看着老奶娘被拖了下去,不见了踪影,只是怒骂与痛叫远远传来,安若希心虚得厉害。她忙与谭氏道:“娘,莫将宋嬷嬷打坏了,教训一番便好。她年纪大了,怕会受不住。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与姐姐说?”
    谭氏怒道:“不收拾她,有些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安若晨的耳里,招了她的防心,只怕你连与她说话的机会都没了。”想到这儿,她忙嘱咐一旁的大丫环:“你去,盯着这事,将那老妇押到柴房去,不许大房那儿的人靠近,没我的嘱咐,谁也不许与那老妇说话,打完了,把她的嘴堵上。谁敢碎嘴多一句话,被我知晓了,都与她一般下场。”
    大丫环得了令赶紧去了。谭氏让安若希回房,好好想想怎么与安若晨说话,她自己要去找安之甫,将事情禀了,让安之甫拿主意发落。
    安若希不敢多言,回到屋里,心神不定,越想越是害怕。从前是小看了大姐,没料到她能有如此手段,人人以为女儿家欲攀上高枝只能靠美色,做妻做妾讨欢心,大姐却是看穿了这些个都不管用,走了另一条路。如今她大摇大摆,狠狠打了他们安家的脸。她既是如此厉害,若知道今日老奶娘被她们这般打骂,会不会又恨上了一笔。而偏偏是她要被送去找教训,被大姐辱骂,回来还得被爹爹娘亲斥责办事不力,最后还要被送到钱裴那儿换好处。
    安若希越想心越冷。不行,她不能这样,她不甘心。明明在安家女儿里,她是最得势最受|宠|的那个,她总以为日后她会是最风光的,能把其他姐妹都比下去,她们羡慕她,巴结她,讨好她。可为什么最后到头来最苦最惨的却是她?她不甘心,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晚饭时,安之甫让各房到堂厅一起用的饭,饭桌上的气氛很不好。冷冷吃完,冷冷撤桌。最后是安之甫的训话。训的内容无非就是那些,各房务必管好下人,管好嘴|巴,从前说的规矩不是说着玩的,今日便有下人犯事,已经严惩,各房需引以为戒,若是哪房的下人犯了规矩,整个院子一起受罚。
    二房谭氏等安之甫说完,附合着说了些管教之言,俨然一副主母模样。三房薛氏忙应声说老爷二姐说的都是,她院里的下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她会更严厉的管教,绝不会出差错。倒是大房那头没了主子管着,还得二姐多操些心。
    谭氏听得心里恼火却又发作不得。这般编排的意思是将大房那头犯的错也栽到她头上,搭着老爷方才说完的整个院子一起受罚的话,倒是暗指她这二房整院子要跟着今日那贱奴一起受罚才是了?但她先前摆出主母架式,大房又确是没了主子管教,她若不背了这责,方才摆的架式便是笑话了。
    谭氏握了握拳,暗自咽下这口气。对安之甫道:“老爷,三妹说得有理,大房那头没人掌事确是不行,不如今后就交给我来处置吧。”强调了“今后”二字,特意将自己与之前老奶娘犯错的事摘了干净。
    安之甫哪听得出这些妇人家话里暗藏的勾心斗角,一肚子火还没撒完,谭氏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薛氏忙又说辛苦二姐操劳云云,心中颇有些得意。大房院子本就是安府里最不讨好的一拨,正室的地方,妾室哪里好管。管得多了落人口舌,管得少了惹老爷不快。
    从前但凡有点什么差错都是大姑娘安若晨的错,如今安若晨已走,大房那地方就更是尴尬。老爷对哪房妾室均未扶正,也没听说有另娶的打算,大房那院子颇有些守着名分的意思。当初正室范心娴也正是极在意名分的,老爷一日不发话,她们几房妾室一日便无出头之日。
    谭氏平素强势,里里外外均要占着好处,时常摆出管教各房的架式,真当自己是主母似的,薛氏积怨已久,趁着今日将这烫手山芋塞进谭氏手里。谭氏料理掉大房院子,安若晨定会记恨。谁知道日后会怎样呢?反正如今她们几房谁也扳不倒谭氏,便帮她树树敌好了。
    ☆、第33章 (修订)
    第33章
    谭氏心里很不痛快,大房的事确是麻烦事,尤其今日教训了安若晨的老奶娘,虽暂时封住了消息,但老奶娘久久不归,那边院子里众仆怕是也会猜到事由,那院子里可都是安若晨的人。若是一言半句传了出去,到了安若晨那处不知是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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