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妃虽不掌宫务,奈何得宠,椒房殿里伸不进手,可也不愁没宫娥太监来奉承她。且李皇后将凌蕙留下,是因为凌蕙同高贵妃有些相似的缘故,椒房殿压根就没打算瞒着,所以高贵妃这里立时就收到了消息。
    消息传来时高贵妃正依着美人榻,同个坐在下首的妇人说话,连着高贵妃自己也没想到以李媛皇后之尊,要找个同宠妃相似的新人来同宠妃打擂台,在气势上就先输了一阵。所以笑道:“我听着,这回的采女里头有个姓朱的,倒是好颜色。昨儿皇后第一个问的就是她,只不知那句话说得不大合适,皇后就不喜欢,所以才选了那凌采女。”说到这句时,高贵妃掩袖一笑。她也是二十六七岁的人了,这一笑依旧是千娇百媚,比之年轻女孩子,更多些风情,“嫂子你瞧,到底是护国公家的小姐,掌着六宫的皇后,这样胆大。只见了一面,还不知道性情好歹,就敢留在身边,她倒不怕遇上个心大的。”
    高贵妃口中的嫂子,是她娘家的嫂子徐氏,论起面貌来不过寻常,只因生了一双笑眼,瞧着颇为可亲。徐氏嫁入高家时,高贵妃之兄高鸿不过是个校尉,靠着高贵妃,身无寸功,倒也一步步升迁上来,如今已然是归德将军了,徐氏也得了三品诰命,是以十分奉承高贵妃。今儿原是独养儿子高凌云十八岁了,已说定了户部尚书魏斌的嫡次女,下个月就要成亲的,来讨贵妃的示下,闻言笑道:“论理这话也轮不着我们臣妇说,殿下也是性急了些,伺候圣上的,哪里能只瞧容貌好歹,性情才是顶要紧的。只是这世上象娘娘这样又美貌又贤德的又有几个呢?”
    她这样一奉承,一旁的陆女官忙接口笑道:“高夫人说得是呢,我们娘娘的德行,连圣上都夸的。”高贵妃却笑道:“这样的话,你们也拿来哄我,倒象我是个只爱听奉承话的,好没意思。”徐氏同陆女官都赔笑:“娘娘真真诙谐,说得我们竟是无地自容。”
    高贵妃笑着摆了摆手,同徐氏道:“你且回去,到云儿成亲那日,我自有好东西给他,管保云儿娶亲娶得风风光光的。”徐氏便知道高贵妃是有事,躬身答应,又奉承了几句,也就跪安告退。
    高贵妃瞧着徐氏走了,这才同陆女官说:“我们的皇后殿下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我哪有不接着的理。你也把那朱采女领来我瞧瞧,到底是不是个美人呢。”朱采女叫皇后撩在了一边,她要是个有志向的,自然不平。在这个当口儿自己伸个手搭上一把,不怕朱采女不附上来。便是朱采女不敢得罪皇后,与那凌蕙打个对台是应有之义。
    高贵妃想着朱采女顶顶好是个美人,才好引荐给乾元帝,真见着了朱德音本人,见她洁白壮美,就合了心意,招手叫朱德音走到近前,拉了手上下仔细打量了回,向一旁的陆女官道:“将前回圣上赏我的砗磲蜜蜡十八子手持拿来。”陈女官答应一声,转身进了内殿,片刻之后出来,手上果然捧了一串由银丝砗磲黄蜜蜡相间串成的手持,高贵妃在陆女官手上接过,亲手替朱德音戴在腕上,微微笑道:“戴着玩罢。”
    朱德音叫高贵妃宣了来,她原是满心忐忑。还是金英告诉她,若是皇后对她青眼,指不定贵妃就要为难一二,如今皇后不喜她,贵妃定会拉拢,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再无碍的。
    这回听着高贵妃言辞和蔼,又有赏赐,果然就应了金英的说话,彻底放了心,屈膝谢赏:“奴婢谢娘娘赏。”她这一放心,粉面上不禁喜色微露,眼波盈盈,婉转妩媚,高贵妃瞧朱德音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倒是更满意了些。
    李皇后同高贵妃正是两路人,在李皇后,她出身勋贵世家,打小儿娇惯,长成后又做了太子妃,皇后,养移体居移气的,那只眼睛能瞧上朱德音这样眼皮子浅,性子轻浮的,全没个气象体统,便是一时得宠也不能长久。
    高贵妃却是出身寒微,能有今日,全靠着小心经营得来的,倒是觉着,越是这样轻浮的性子,更好拿捏些。若真是个有心胸城府的佳人,日后有了宠爱,只怕就拿不住了。左右她不过是借着朱德音同李皇后的凌蕙打对台罢了,胜固然好,便是败了,也无关大局。
    高贵妃问完朱德音话,正要打发她回去,忽然听得外头一声声的“圣上驾到”越传越进,片刻就到了殿门前。
    要说高贵妃也是个果决的,立时就拿着了主意,拉了朱德音的手说:“好孩子,圣上来了。你无须害怕,圣上问你什么,你只管老实答话便了,指不定今日就是你的福缘。”说了,携着朱德音迎至殿前。
    当年的敬贤皇后以端丽秀美著称,乾元帝眉目像敬贤皇后多些,生得神清骨秀,体态俊逸,行止间萧萧肃肃,倒是很有些君子风范,全不像积威甚重的人君,见着爱妃高氏在昭阳殿前跪接,亲手搀扶起来,满脸堆欢:“妃子平身。”无意间往高贵妃身后扫了眼,却见高贵妃身后跪了个采女,垂着粉颈,桃花脸上两抹红云,仿佛是个佳人,一面携着高贵妃走进昭阳殿,一面笑道:“妃子宫中怎么来了新人?”
    高贵妃撇见乾元帝神色,知他对朱德音颇为中意,一面儿心中微微酸涩,又有些得意,酸涩乾元帝一眼就瞧上了朱德音,又得意自己瞧中的人压过了李皇后选的人,就笑道:“陛下好眼力,这是新进宫的采女朱氏,来给妾问安的。可是真个好孩子,妾一见就喜欢,陛下瞧瞧如何。”说话间,乾元帝在上头坐了,高贵妃斜签着身子坐在一侧,堆了一脸的笑,向朱德音招手。
    朱德音跟在高贵妃身后跪接时,一眼瞥见乾元帝形容俊美,已然心如鹿撞,只是乾元帝没开口,她也不敢出声。这时见高贵妃招手叫她,忙移步过来口称:“奴婢朱氏见过圣上,圣上万安。”又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乾元帝笑道:“抬起头来,朕瞧瞧你们娘娘说得对不对。”朱德音心头狂跳,强自镇定地抬起头来,乾元帝在她脸上扫了几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起来罢。”却向高贵妃笑道:“也还罢了。”高贵妃跟着乾元帝这些年,将他的性子摸熟了七八分,听着这话,便知道这个朱德音算是入了乾元帝的眼,心中不免酸涩,脸上依旧满是笑容:“人家磕了那许多头,陛下只说句还罢了,连赏赐也没有,可真是小气。”
    乾元帝听说又把朱德音瞧了几眼,这时朱德音已站了起来,体态丰盈,高挑婀娜,乾元帝脸上笑容便深了些:“妃子这么一说,朕若不赏,倒是真小气了。你贵妃娘娘即喜欢你,以后你就随着你们娘娘住罢。”
    朱德音心中虽有不足,到底能出了掖庭,且高贵妃又得宠,依着她住,自然能常常见着乾元帝,所以还是欢欢喜喜地谢了恩。
    到了晚膳时,朱德音依着陆女官的提点,在乾元帝同个高贵妃用膳时在一旁服侍,终以更衣入侍,成了头一个承宠的采女。次日,乾元帝封朱德音为七品御女,消息传至掖庭,周蘅听说,将手上的帕子都撕做了两半。
    ☆、第37章 封号
    周蘅的出身倒也不差,周氏是南丰的望族,其祖上在李唐时曾官至尚书左仆射,中和元年,因黄巢之乱,举家南迁,一家子老幼一路颠沛,辗转到了南丰,因见山明水秀,就定居于此。当时的周氏一族虽经战乱,到底祖上几代为官,宦嚢颇丰,到了南丰,买房置田,倒是做起了田舍翁。
    周氏一族的嫡枝素来人丁单薄,传至周蘅祖父周卓这一代,只得了两个儿子,庶长子叫做周珙,娶的是开当铺的尹家长女尹氏,生有两子三女。嫡次子便是周蘅之父周珏。周珏十八岁那年中了秀才,而后娶妻宁氏,宁氏是南丰教谕之女,知书达理,秀丽温婉,夫妇俩个颇为相得,次年就生了周蘅。只可惜宁氏身子柔弱,自生了周蘅之后,一病不起,没两年就没了,又过了三四年,周珏也急病没了,只抛得周蘅一个遗孤。
    虽宁氏父母尚在,可周家也不是没人了,别说祖父周卓还活着,更有伯父周珙伯娘尹氏夫妇两个在,怎么也轮不着宁氏父母来收养周蘅,且宁氏之父宁教谕又是个读老了书的,总想着周蘅姓周,再不肯将外孙女接回来的。
    周卓虽是周蘅嫡亲祖父,却是个重男轻女的。周卓从前看重幼子,如今幼子没了只留下一个传不得香火的女儿,就把眼光转向了周珙所生的两个孙子身上。起先周珙尹氏夫妇待周蘅倒也亲切关爱,慢慢地看到周卓漫不经心的态度,就开始将周蘅看轻了,虽不至苛待,却也冷淡了下来。
    作为周家的当家人表现出这样的态度,下人们自然心领神会,奴大欺主是不敢的,可要周蘅同她的堂姐妹们有了什么龌蹉,丫头仆妇们自然都帮着自家小姐说话,就是周蘅乳娘也在私下劝周蘅道:“我的好小姐,您还以为二少爷在呢啊。如今是大少爷大少奶奶当家,您和葳小姐,芃小姐,芙小姐她们争,大少奶奶岂有不心疼的,到时吃亏的还不是您。”
    周蘅原是父母捧在手上捧着的明珠,又只有六七岁,哪里听得进这个,乳娘越是劝,周蘅越是执性。她只得一个人,而周葳,周芃,周芙姐妹三个同声共气,又有父母撑腰,祖父无视,轻而易举地将周蘅欺压了过去。
    直到有一回周芙将周蘅母亲留下的一只梅瓶打碎了,周蘅气急之下将周芙推倒,正摔在碎片上,将手划了深深一道口子,血流了半裙子。周芙捧着伤手到尹氏跟前哭诉,只说是她是叫周蘅推了才撞倒的梅瓶,她跌在梅瓶的碎片上将手都割破了,周蘅不但不问她伤怎么样,还怪她撞倒梅瓶云云,又有周葳周芃为证,尹氏自然相信。
    女孩子家的手好比第二张脸,周芙伤到这样,只怕手上就要留疤,尹氏又气又恨,不顾周蘅分说,就将她关进了祠堂,令她在祖宗跟前跪着反省,周卓知而不问。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直到周蘅在祠堂里晕了才给放出来。
    周蘅就此病了一场,待得病好后,性子也变了,虽还是能说能笑,倒是更大方爽快了些,周葳周芃周芙姐妹要是看上周蘅什么好东西,周蘅也肯退让。到底她只是个女孩子,将来出嫁也不过是将宁氏的嫁妆给她,再公中贴补些,碍不着周珙尹氏所生的子女什么,尹氏慢慢地也就不再将周蘅看在眼中。
    直到周蘅十六岁这年,乾元帝采选秀女的天使到了南丰,周珙为次女周芃报了名,也不知周蘅用了什么手段说服周珙,将她的名字一同报了上去。虽说在采女中周蘅的颜色不过尔尔,可在南丰当地的采选中,周蘅也是拔尖的,两轮采选后,周芃落选了,周蘅终于过了州选。
    直到此时,周蘅这才露出些峥嵘来,拿着嫁妆单子与周卓,周珙,尹氏一一清点宁氏夫妇留下的嫁妆,因周卓还活着,父母在,不异财,周珏名下倒是没什么钱的,可算是锱铢必较。周卓看着这个从来不引人注目的孙女有了这样的出息,倒是欢喜起来,一反往日对周蘅视而不见的态度,热络心疼起来,立逼着长子长媳将宁氏留下的嫁妆俱都折成银票,就连被周葳周芃周芙姐妹三个拿走的首饰等物都折了银两要了回来,直气得尹氏心口疼。
    可周蘅也知道,伯父伯娘是万靠不住的,自己若是能在宫中争出一片天地来,他们自会上赶着奉承,便是要什么也容易,可若是出不了头,就是生死由天,再不用想家里会帮衬她。
    所以在采女群中见着玉娘,见她娇怯秀美,婉而多姿,模样是采女群里拔尖的,可性子十分软糯,叫朱德音欺负了也不出声,这样的人在宫里就是得了恩宠也不能长久,倒是好依着她做个进身之阶。
    所幸疏朗大方的性子周蘅是在家做惯的,这会子在玉娘跟前做起来,自然毫不费力。可也不知哪里出了错,玉娘瞧着温婉柔顺,极好说话,可无论周蘅怎么为她出头,总是一副心有所感,行不见动作的模样,周蘅不免有些气馁,这会忽然听着一直同她不对付的朱德音不过叫高贵妃喊去了回就得了恩宠,如今已晋为御女,哪能不气恨,一口怨气无可发泄,倒是把玉娘埋怨上了,只怪着她不肯同自己串联,以至少了机会。
    玉娘见周蘅气恼,反笑着劝她说:“人各有缘法,此时得,日后得,早晚的有什么分别吗?且在这宫里头,吃住皆有人照应,又有什么不好呢?”直将周蘅气得仰倒,冷笑道:“那就祝谢家妹妹在这里长长远远地住下去,左右吃住皆有人照应,又有什么不好呢。”说完拂袖而去。
    又说朱德音得封御女之后,乾元帝一连宠了她四五日,李皇后听着消息,只觉得脸上无光,转头再看凌蕙时,就有些失望,想着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微微笑道:“你跟着我倒是误了你。”说得凌蕙满心惶恐,双膝跪地道:“殿下此言羞煞奴婢。奴婢只愿长长久久地侍奉殿下,不敢有他。”李皇后听了这话,不独不喜欢,反更怅然些,向一旁的黄女官道:“你瞧瞧我的眼光,果然是个好的。”
    这正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皇后自己是个端和方正的人,能入她眼的自然是那些性子差不多的,所谓的狐媚魇道,如高贵妃一流的人物,从前李皇后瞧不上,今日依然瞧不上。
    黄女官心知缘由所在,可李皇后是有些左心牛性的,哪里是个几句话就劝得动人,不然也不能十几年如一日地明知乾元帝不喜欢,还端着性子来,所以只赔笑道:“引荐枕席这等事哪里是殿下这样光风霁月的性子做得来的。如今不过是圣上没见着凌采女,见着了凌采女,自然知道珍珠鱼木之别,谁能得圣上青眼,哪里是一次两次就能准的呢?”
    几句话说得李皇后脸色微和,点头道:“我也不是急,只不过瞧着高氏的做派,哪里象个一品内命妇。”这样明着指摘乾元帝宠妃的话,也就李皇后这个身份说得,旁人那是说不得的,黄女官自然不敢接口,只是唯唯。
    李皇后身边有个宫女叫做菀香的,今年已二十二岁了,眼瞅着还有两年就要出宫。虽然都是皇后身边出去的,得意不得意的差别天差地远,便是皇后不得乾元帝喜欢,可她身边有体面的掌事宫女放出去,六七品的小官还是配得的,若是得了皇后信重依赖,随口做个媒人,再体面些的官夫人也做得。延平帝的懿仁皇后得意的掌事宫女随珠就是由懿仁皇后做媒,嫁了东安侯庶次子,虽不能袭爵,到底一生富贵。
    所以菀香只愁没个进身之阶,这时见李皇后露了口风,心中一动,趁着给李皇后奉茶的机会,挨近李皇后道:“奴婢万死,请问殿下一句话,若是陛下见着凌采女,依然不中意呢?”
    这话就有同黄女官争锋的意思了,黄女官侍立在李皇后身边,将菀香的话听了进去,自然不悦,可当着李皇后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狠狠剜了菀香一眼。菀香恍若不觉一般,看着李皇后接茶的手顿住了,知道李皇后将她的话听了进去,立时接着道:“殿下可还记得黄女官提过的谢采女?”
    李皇后自然记得,虽然她没见过玉娘,可当日黄女官说的“再有个谢玉娘,真真不负她名字中那个玉字,眉眼精致还罢了,肌肤晶润当真如羊脂美玉一般,立在日头底下,整个人竟是隐有光华。”倒是言犹在耳。只可惜这谢玉娘不识抬举,不过扭了脚,就推伤不来,这样的人只怕也是个狐媚子,用着怎么能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觉得周蘅的背景有点像一个人?
    明天女主就要和皇后见面啦。
    ☆、第38章 故人
    黄女官听着菀香忽然提前谢玉娘上,心上一跳,暗自惋惜自己怎么将这么个佳人给忘了,忙上前一步道:“殿下,菀香说得是哩。那谢采女论样貌不如那朱氏明丽浓艳,可是真是楚楚可怜的。奴婢说句不当的话,谢采女皱个眉,奴婢是个女人瞧着都有些心软。”
    那真真是狐媚子了,李皇后听着愈发的不喜,只摆了手道:“难道我还真和高氏打对台不成?也太抬举她了。”想了想,又道:“此事容后再议。”
    菀香见李皇后这般欲拒还迎,就有些瞧不上,只是黄女官那些话分明也对谢采女上了心,若是就这么揭过去,日后再叫黄女官将谢采女举荐上来自家半分功劳也没有,白白替人做了嫁衣裳,所以一咬牙道:“奴婢以为,事不豫则不立。贵妃那里捧着朱采女,殿下若不早做决断,以殿下之宽仁只怕养虎为患也是有的。”
    黄女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喝道:“贱婢!殿下已有了口谕,你这样絮絮叨叨,莫不是殿下还不如你吗?!”这话说得就诛心了,菀香哪里当得起这句,立时就在李皇后脚前跪了,连连磕头:“奴婢万死。”
    李皇后虽是护国公府出身,护国公也是姬妾成群的,奈何护国公夫人极有手腕,将后院统领得井井有,且护国公夫人以为以自家的权柄,李媛无论嫁去哪家,夫家都不敢对她不敬,所以将爱女护得极为周全,直到李皇后到被赐婚前,都不曾接触过妻妾争宠这样的阴私。而等赐婚圣旨下来,护国公夫人已然没时间教女儿了,李媛身为未来太子妃与护国公一家已有君臣之别,虽还在护国公府中,身边使唤的人一概换成了宫里出来的宫娥内侍并掌事女官,别说的护国公同他两个儿子见不着李媛,就连护国公夫人要见李媛都得递帖子求见,得李媛召见了,才能入内,母女姑嫂们说话,一旁有掌事姑姑在,哪里能说那些。
    所以李媛虽能执掌宫务,可对着这些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十分粗疏,又时常自重身份,不肯放下身段,做出的事有时看着倒也高明,偏偏半途改弦易张。譬如采选新人以分宠,可真到了要她推个新人往前去的时候,偏又不以乾元帝喜好为主,只看自己好恶,导致前功尽弃。也亏得她正位中宫,若与高贵妃同为妃嫔,只怕早叫高贵妃整治死了。
    所以李皇后虽也知道菀香的话成理,到底放不下身段,就搁在了一旁,只她倒也知道,菀香那番话虽存私心,也是为着她好,就道:“我也知道你一片忠心。黄女官,赏她十两银子。”
    至此菀香知道事不可为,十分失望,又想着自己已经二十二岁,如今只盼着皇后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到她年满二十五岁,可以放出宫为止,不然椒房殿里换了主子,自己这些前皇后的旧人难有好下场。
    不想朱德音倒是帮着了菀香一把,自朱德音侍寝之后,一连两旬,她同高贵妃两个将乾元帝都留在了昭阳殿,而在朱御女进宫前,高贵妃也有段日子没盛宠如此了,正当宠时的高贵妃许还能拦了这次采选,也就没朱德音朱御女了。过了数日,朱德音虽没晋位,却得了封号丽,从此唤作丽御女。
    未央宫中的陆淑妃,王婕妤等人的宫中都换了一批瓷器,就连李皇后也犯了心口疼。黄女官见机道:“殿下何苦和陛下赌气呢?陛下为天下之主,殿下就是低个头,软个声气,世人知道了,也只说殿下贤良的。陛下得了殿下好意,哪有不来椒房殿的道理。”
    这一回李皇后终于听了进去,就依着黄女官的意思,令凌蕙往温室殿走一回,说是送汤,实则是将凌蕙送在乾元帝眼前。以李皇后同黄女官的推测,乾元帝见着同高贵妃年轻时有六七分相像的凌蕙,即便不纳了,也会另眼相看。凌蕙如今在椒房殿当差,她得了乾元帝青眼,椒房殿自然也就受益了。不想乾元帝虽将凌蕙招了进去,却不曾正眼瞧她一眼,李皇后同黄女官得知,各自失望。李皇后到了这时,颇有点自作孽的感慨,若不是她力主采选,哪能开门揖盗。
    还是黄女官又想着了前些时候菀香的话,又向李皇后进言:“殿下不若召谢采女来瞧瞧、奴婢打听过了,谢采女在掖庭倒是不爱出门,不像个轻狂的。”李皇后这时已然心灰意懒,只说了一个字:“准。”
    黄女官领了李皇后口谕,不一会就将玉娘带进了椒房殿。
    椒房殿,以花椒树的花朵制成粉末和泥涂墙而得名,取其芬芳,温暖,多子之意,偏李皇后入住椒房殿七年,膝下依旧空虚,且恩宠衰微,稀见帝颜,李皇后着急也是应有之义。玉娘跪下去给李皇后磕头时,嘴角就带了些笑意。
    李皇后坐在殿中的凤座上,居高临下,只瞧得见玉娘浓黑光亮的发髻,和发髻上插着的长长的银钗。因见玉娘执礼恭敬,李皇后的心情略好了些,对着黄女官微微抬了抬下颌。黄女官会意,向玉娘道:“谢采女,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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