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和父亲一年未见,腹内有许多话和老爹讲,在驿馆陪着老爹用了晚饭,又留了好一段时间,才带着南笙和南姗离去,离去前又殷殷言道,等老爹返程至临州时,得到他临州的家里住两天,让南芙和南铭也拜见拜见祖父。
    兄妹三人回到南屏府中时,夜已微深,路上行人罕迹,南府正门大开,牌匾两侧高悬两只大红灯笼,正有个人提着风灯,在门前来回打转,见到一行人停车勒马,忙走上前来堆笑问安:“大爷可回来了!郡主已差人来问过好几回了。”
    南屏利落地翻身下马,吩咐道:“把车马都牵进去,四公子和小姐的随身箱笼,好生送到院里去。”
    钻出马车的南姗,跟着南屏哥哥往里走,边走边四处瞧看,南屏见了和声笑道:“姗姗,大晚上黑咕隆咚的,都瞧得清什么,待明日天光天亮了,你再好好瞧个够……对了,你嫂嫂给你布置的屋子,和你在京城时的差不多,过会儿,你看看可还喜欢?”
    进入到内宅后,灯火通明,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姑娘,脚步轻盈地从前头奔来,银铃似的嗓音轻快悦耳:“我叔叔和姑姑来了么?在哪里呢?”
    南笙忽起顽心,捏着嗓子细声细气道:“小芙儿,姑姑在这里呢。”
    南姗在心里切了一声笙哥哥,她说话的声音哪有这么难听,却也压低了嗓门,粗声粗气道:“小芙儿,叔叔在这里呢。”
    南屏默默撇过脸时,南芙已一只小喜鹊般飞来,亲亲热热叫了声‘爹爹’后,扭过脸就转扑向了南姗:“姑姑,你可来啦,你不在,都没有人陪我玩耍,咱们明日就一起放风筝吧……”
    南姗箍紧小南芙的腰,将她拔离地面,掂了掂怀里的份量,亦笑道:“小芙儿,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瞧这体重轻的,和你小梵叔叔一比,可差远啦。”
    南芙翘了翘小鼻子,眸子闪亮:“我才不和小叔叔比呢,他那么胖,女孩儿要纤细苗条才好看。”
    小姑侄俩一见面,就牛皮糖似黏抱在一块,叽喳叽喳说个不停,南屏微微一笑,问大半夜还精神万分的闺女:“芙儿,你娘和弟弟呢?”
    南芙笑盈盈道:“弟弟等不及姑姑和叔叔来,已栽着脑袋睡着了……娘还在正屋里,刚刚她肚里的弟弟又闹腾了。”
    照顾南芙的严嬷嬷在一旁笑道:“方才前院的人来传话,说小姐和四公子已到了,郡主还想出来看看呢,奴婢们劝了好几句才劝下,这不,芙姐儿等得心痒痒,便先跑出来了。”
    待到了正堂,南姗望到一个丽装女子,正扶着后腰慢慢走动,见着一大堆人进来,一副宁静温雅的模样,展眉柔笑道:“姗姗和四弟来啦。”
    南笙、南姗双双上前,行礼道:“大嫂嫂安好。”
    萧清湘微笑,柔声道:“一家人无需多礼,赶了这些日子的路,一路都劳累了吧,快先坐着歇歇,喝口热茶。”说话间,已有端着托盘的丫鬟进来送茶。
    南屏上前扶住萧清湘,动作很是温存体贴,安顿妻子坐下:“我听芙儿说,小东西又闹腾你了。”
    萧清湘眼波俏皮:“每到晚上都要闹两回的……”又温声道:“姗姗一来,芙儿可有人陪着好好玩啦。”
    南屏瞥了大闺女一眼,嘴里哼哼笑道:“可不是,刚回来的路上,俩人已商量着明天去放风筝,后天比赛踢毽子,大后天捉蝴蝶,大大后天钓鱼。”
    南芙扭着手指头,不好意思道:“爹爹,女儿和姑姑自小一块玩到大的,我跟着爹爹离京后,都许久没痛快地玩过了,这回难得姑姑来一趟,自要好好玩个够。”再冲南姗眨眨眼睛:“是吧,姑姑。”
    南笙饮了一口热茶,放下茶盏,拍着胸口十分豪爽道:“大哥白日要上衙忙公务,大嫂嫂身子多有不便,做兄弟的托个大,我来照管姗姗和小芙儿,保证她们两个不玩野。”
    南姗睨了南笙一眼,目光鄙视——有你照管,不野的猴儿只怕也要变成野猴。
    因夜已静深,萧清湘又怀着身孕,又闲聊了片刻,便各自回屋歇息——来日方长,有话可以明天说嘛,不必争这一夕之短,不过,南芙强烈要求,她今晚要和南姗一道睡,南姗莞尔,睡就睡呗,反正以前俩人也常钻一个被窝。
    ……
    次日清晨,南姗醒来时,天光还早,南芙小盆友正以八爪章鱼纠缠的姿势,一脸甜美芬芳地呼呼睡着,南姗轻轻掰开附在身上的章鱼爪,动作轻巧地翻身下了床,南姗虽不晕车晕轿晕船,但是她有个特认床的毛病,一换新的地方睡觉,她总能将晚睡早起的睡眠模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南姗这回出远门,董妈妈木有随行,只带了两个大的贴身丫鬟夏桂和夏枝,早先的秋雁、秋鹊因年岁大了,已被温氏做主配了在她陪嫁庄子干活的上进小青年,目前正在努力地生儿育女,嗯,待儿女数量生得差不多了,还会被调回来继续给南姗当差,温氏曾私下给南姗说了,这是她以后的陪房之其中两户。
    言外之意便是,还有别的人选待定。
    说到嫁妆和陪房,南姗还想偷偷感慨一下,约摸在南姗刚能稳当地跑跑跳跳时,温氏就已给她折腾起嫁妆了,从最基础最实用的银钱开始备起,还有什么质量上乘的衣料,稀罕珍贵的珠宝,目前已存了不少,而据崔妈妈所言,温氏当初下嫁南家时,明着陪过来的嫁妆、田地、庄子、人口,已相当之丰厚众多,另有内部消息,温氏还有很大一笔可以暗使的银票,南家的家产在温氏眼里,还真不够看的。
    而说起给南家几位出嫁姑娘添嫁妆的事,不是温氏不肯出手大方,主要是南老夫人那头出手不够阔绰,温氏作为儿媳妇,总不好压着婆婆一头,南老夫人出一百两银钱,她也就咔擦一半喽,不过,凡是温氏出手的首饰和衣料,必是上品。
    南姗由着夏桂和夏枝梳洗打扮好时,南芙还在撅着屁股睡觉,南姗轻啧了一下,先溜出去散会步,南姗认床的毛病很严重,是以起床许久后,也还没到摆早饭的时辰,当然,南姗起得挺早,还有个人比她起得还早,正是南笙哥哥。
    南笙哥哥这八年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很是勤奋刻苦,就是还没练成铁骨皮的境界,据说,他有在练一种类似于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南姗好奇之下做过尝试,捏着南笙哥哥的手背肉,使劲的拧呀拧呀拧,终于把他拧得龇牙咧嘴……
    ☆、第83章
    初到临州的前几日,久未逢面的南姗和南芙,只在园子里寻乐子,也玩得十分兴高采烈,南芙人小心诚,颇为乖巧可爱,南姗是个伪少女,自然懂事知礼谦让小盆友,姑侄俩蹭在一块玩儿,基本闹不起矛盾的火花,这几日,她们已手牵着手逛了一圈园子,一块放了大燕子风筝、共同踢了花毽子,再捉了恋花的翩跹蝴蝶、钓了色彩缤纷的小鱼。
    又一日,仍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女孩儿家的消遣乐子已玩了不少,这天,南姗提议来个男娃较爱玩的游戏——掰手腕,对于南姗来讲,这个一点也不陌生,她小时候常笑龇着小白牙,和板着脸却耐心十足的老爹掰着玩,提起这个往事儿呢,南姗不免想起,她曾经还手把手传授过一位小徒弟。
    那一年,在醉客居第一次遇到呆萌的萧小五时,南姗应苏有亮公公的友好要求,为了使萧清淮张嘴吐个泡泡,不仅亲切热情地教了他拍手歌,在引他切开葫芦嘴,如紧闭的蚌壳吐出珍珠后,还很天真无邪地教了他掰手腕,彼时的南姗白白胖胖,在同龄小朋友中堪称孔武有力,萧小五虽比她大两个月,却矜贵娇弱地掰不赢她,不过,总输的小五小盆友也没哇哇大哭,只好奇地拉着南姗的肉巴掌,和自己的小巴掌作起了对比,似乎在破解其中的奥妙,南姗嘿嘿一笑,龇牙咧嘴告诉他——要有力,多吃肉,于是,将信将疑的小五小盆友,在当天中午吃饭时,一气吃了好多块小苏肉,饭后再与南姗较量,南姗顺水推舟输了,萧小五顿时咧着嘴笑了,见着儿子被逗笑了,萧元德圣心大悦,给南姗的小兜兜里装了不少好东西,南姗哇哈哈,唉,不过,往事如风,不提也罢,散了吧散了吧……
    而对于南芙来说,掰手腕还是很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啧,她南屏爹爹没跟她玩过。
    虽然南姗的岁数+南芙的岁数=南笙的岁数,不过若是比掰手腕,不提一对一,俩小姑娘四只手合起来,使出了浑身的姥姥劲儿,也没掰动弹南笙挺立的一只爪子,啧,沉稳地跟座不倒山似的。
    已入四月,正当槐花盛开的季节,一串串一簇簇洁白的槐花,缀满了碧枝翠叶,空气中弥漫着清香,淡淡的,素雅的,沁人心脾,南姗甩了甩发疼的手腕,面色通红地咬牙切齿中:“小哥哥,你身为兄长,怎么都不谦让妹妹的啊!”——咱老爹的巴掌就像个不倒翁,虽然总会在落桌前再弹回来,让她喜到半途又大怒,但起码也让她掰歪了呀!
    南笙嗅着一串雪白的槐花,一脸轻松惬意,笑眯眯道:“你们四只手,掰我一只手,我还不够谦让大度么!”
    小南芙粉嘟嘟着脸颊,握紧小拳头,表明要邀帮手来降妖的意愿,也顺便安慰南姗:“姑姑,你别气恼,等我爹爹从衙门回来,让他来和四叔比试比试。”说着仰起娇美的面颊,露出一脸骄傲,与荣共焉道:“我爹爹力气大的很!他能把我和铭弟弟一起抱起来!”
    南姗默默抽了抽嘴角,南笙则挑动俊朗的眉头,忍俊不禁:“小芙儿,若论诗书文采,你爹爹强过四叔百倍,若是比掰手腕嘛,嘿嘿嘿……”尾音调嘿嘿得阴险至极。
    ——术业有专攻,所以一回到家便被女儿推上擂台的南屏,很光荣地输了。
    老爹惨遭落败,南芙不由神气低落地对手指,南姗清音朗朗,侃侃而谈,厚着脸皮评价道:“小哥哥这一整天,不是吃就是喝,养得精神很是饱满,而大哥哥劳累一天,腹内空空,状态极为不佳,小哥哥以逸代劳,胜之不武,妹妹认为此局不公。”
    南笙差点被自个的口水呛着,忍不住瞪南姗:“姗姗,你这打哪里学来的歪理?”——不公你个大脑袋!大哥今年满二十四岁,他才满十五岁,你怎么不说他还大我九岁呢!以长对幼,他才该叫屈年龄上大大的不公!
    南姗做了个‘你真笨’的眼色,流波轻转,扫过正微笑的南屏和睁大眼睛的南芙,再道:“什么歪理,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光那出笼的槐花大包子,小哥哥今儿个一共就吃了……我算算,嗯……有十二个吧。”
    南笙心中恍悟,原来妹妹是给小芙儿心目中的完美好爹爹圆面子,当即笑道:“有理,有理。”再扭脸看向南屏:“大哥,待你吃饱喝足蓄好精神,咱们再公平的比一局。”
    南屏微笑:“大哥修文,四弟习武,捏笔杆子的手,焉能硬过握枪杆子的,就算再比十局,为兄也是个输,四弟,你学武数年,看来很下了一番苦功夫,甚好,日后也不可松懈才是,咱们南家多是文科举出身,为兄盼你在日后的武科举中,大放异彩夺得头魁……”
    南笙深深一鞠躬:“谢大哥吉言!”
    南屏眼带温和的笑意,话锋轻转:“四弟和姗姗到临州后,一直留居府中,陪着芙儿、铭儿玩,早闷坏了吧,为兄明日休沐,就带你们去看看临州景致吧。”
    南笙哈哈一笑,与南姗相觑一眼,再挤了挤眉毛:“啧,这可是大哥主动带咱们出去玩的,可不是我和妹妹,一心野着出去玩的噢。”
    南屏轻嗤一声,不由莞尔:“放心,父亲那里有我。”却专门叮嘱南姗道:“姗姗,你该练的字,要做的绣品,可别抛到脑后,再也不捡回来呐,你可当心父亲罚你。”
    南姗毫无压力地嬉笑:“放心,放心,我很靠谱的。”——漫漫长夜,无电脑网络相伴的她,很有时间和精力,折腾这些玩意儿。
    接下来的数日,南姗的玩乐之地,基本转到了高大的宅墙之外,临州不如京城规矩那么大,南屏哥哥是个脑筋很开明、脑瓜也很灵活的哥们,在南姗委婉表达不愿做轿子逛街的想法后,当即命人给南笙和南姗一人一套朴素无华的衣裳,很是宽容大度道,随便逛,随便玩,但要注意两点,第一,安全至上,第二,晚饭前务必准时归来,若哪一回破戒,便取消随便逛随便玩的安排。
    南姗可想阿弥陀佛一把,问候佛祖老爷一声善哉善哉,她以为这辈子的有生之年,估计都木有可能走在人潮接踵的大街上,再体验一回平白老百姓逛街的感觉,哪知,还有这么天随人愿的一天,南姗喜滋滋换上了朴素衣衫,却得到了南屏哥哥好奇的询问:“……你不觉着这身衣裳难以上身?”
    南姗扯了扯浅碧色的窄袖,脑袋冒出大问号:“怎么会?这件衣裳挺合身的呀。”
    南屏暗暗称奇,想他妹妹自幼生在锦罗玉缎之中,所穿衣物的料子从来名贵鲜亮,就连衣服各处的刺绣花饰,均巧针密线精细织就,这等从来没入过她眼帘的衣裳,难为她居然没露出半点嫌弃的模样,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带他扮成百姓的模样,坐在街头的茶寮中,体会人生百态,那时他还揪扯过身上的衣裳,感觉穿得好别扭。
    南屏毕竟是个官身,常有公务要忙碌,不能整日陪着弟弟妹妹游玩,便从府里找了个熟悉临州的下人,给南笙和南姗当向导,一连数日,南姗吃遍了大街小巷的临州小吃,又买了好些个新鲜的小玩意儿,预备着带回去当礼物送人,南笙则感觉自己像个包袱,啧,妹妹负责花钱,他负责装花钱买来的东西,晕……
    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某一日中午,南姗和南笙哥哥正在观看皮影戏时,被南屏哥哥府中的下人寻到,带来一个很振聋发聩的消息:“老爷已返程至临州了,召您二位去见面呢!”
    正磕着瓜子摇摆的南姗,顿时瞠目——这么快就回来啦!
    那皮影戏正演到十分精彩之处,但是老爹大驾光临,南姗也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去,坐轿子返回到南屏府上后,梳了精致的头发,换了鲜亮的衣衫,前去面见已移尊到长子家中的老爹。
    南姗进到屋里时,南屏哥哥和萧清湘嫂嫂坐在下首,坐在上首的老爹,此时的膝盖两侧,左边趴着一个孙女,右边伏着一个孙子,俩小娃笑得可爱讨喜,像一对玉雪雕琢的金童玉女,老爹也眉眼舒和,颇见慈祥和蔼之意,只不过,一瞅见进门来的南笙和南姗,眼神倏然犀利如剑:“这些日子,可顽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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