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一群流氓,坏小子,拖着两个人上楼,木代那时候……嗯,说是小姑娘,有些时候,又是大姑娘,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抵死挣扎,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霍子红声音有点颤抖:“木代可能是挣扎的很厉害,她从楼上摔下来了。不知道是二楼,还是三楼……总之很高,后脑着地,流了很多很多血……”
    她停住。
    罗韧看张叔:“所以木代这次车祸,你一直去找医生,问撞到了脑子会不会有问题,是吗?”
    张叔无声点头,像是觉得局促,又把水果袋拎起来抱到怀里,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塑料袋的声音。
    哗啦哗啦。
    “后来,抓到那群人,领头的交代说,开始,只是想玩玩,没想杀人。可是,他们以为木代死了,就想着,反正也摊上人命了,死一个是死,死两个也是死。”
    “所以雯雯很惨,被侮辱了,又被掐死了。”
    罗韧闭了一下眼睛,这些事情,远没有他经历过的来的危险激烈,但是,舒缓的调子,像抚在脖子上慢慢掐紧的手,压抑地人喘不过气了。
    “然后呢?”
    霍子红有点恍惚。
    那天的事,她记得很清楚,晚上十来点钟,收到沈雯母亲的电话,焦急的要命,问她,两个孩子不是说去补习吗,为什么没回来,也打电话去学校问过了,老师说,根本没这回事。
    跟沈雯母亲不同,霍子红是知道木代去看电影这回事的,也隐约猜到她是编了个借口把沈雯拐了去,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如实说了,代替木代道歉。
    但是更晚一些时候,霍子红也坐不住了。
    电影早该散场了啊。
    两家的人,联合了亲戚、朋友、邻居,一起出去找,那时候还没想到要报警。
    找到了那片工地。
    先发现的木代,那一滩血,沈雯母亲当场就瘫了。
    后来,又在楼里找到了沈雯。
    沈雯已经断气了,但是木代,还有一口气。
    后头发生了什么,霍子红也记不大清,只是觉得混乱,每天有无数张嘴同她说话,城市不大,这是个大案子,抽掉警力,专案组都组建了,陆续有消息传来。
    有线索了,有个小混混自己扛不住心理压力,自首了,顺藤摸瓜,又抓住一个了,有一个逃到外市去了,兄弟单位配合,抓到了。
    落网了,都落网了。
    案子破获之后第三天,木代醒过来了。
    霍子红说:“那时候,我居然不觉得这是好事,真的,我想着,木代如果也一起随沈雯去了,可能好一点。”
    那群混混被抓了,铁牢大锁,等待人民的惩罚,沈家的愤怒像滴血的獠牙,鞭长莫及。
    木代就醒在这个时候。
    霍子红哽咽,眼泪流下来:“家被砸了几次,木代也被打了很多次,有时候,她下跪,我也陪着她跪,沈家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人之常情,被打也是我们活该。”
    张叔低着头,攥着塑料袋,一动不动。
    那时候,他已经是霍子红店里的伙计了,老板娘被打,他站在边上,霍子红不让他插手。
    他也会被打,不知道哪个女人脱了鞋,往他脑后抽,硬邦邦的鞋底,抽的他一直耳鸣。
    何瑞华叹着气走过来,把桌上的纸巾盒递给霍子红。
    霍子红连抽好几张,擦干眼泪,又擤了鼻涕,罗韧把水递给她,她仰头一口气喝完,茶水像浇灌干涸了许久的地。
    “一直忍着,想着没准能忍过去,也让木代忍,人做错了事,要赎罪,但是有一次,我觉得,忍不了了……”
    霍子红眼前模糊地微笑。
    那一次,也是家里被砸,她疲惫的低着头,一声不吭,直到沈家人离开。
    沈家人走了之后,她从暖壶里倒水喝,暖壶被摔破,倒出来的水,夹带着许多碎成碎片的镀银玻璃碴,感觉喝下去了,就会肠穿肚烂。
    霍子红叹着气把杯子推开,抬眼看到木代还跪在那里。
    她过去想把木代拉起来,忽然发现,木代背上,有一片盈亮,像是铠甲。
    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奇怪的问:“木代,这是什么啊?”
    木代没吭声,霍子红却一下子崩溃了。
    那是图钉。
    后来她数过,二十三颗,颗颗透皮进肉,居然挨的整齐,排成一片。
    罗韧眼眶发酸,两只手从沙发背上收回,死死卡在一起,手背上青筋暴起。
    霍子红说:“我觉得,这个地方,住不下去了,这局面我应付不了,问题我也解决不了,我就想逃。我把张叔叫他,跟他说,挪店,搬家,马上,随便去哪。”
    她深吸一口气,惨然的笑:“现在想想,我也不好,我从来没给木代做过一个好的榜样,我遇到事只会逃,家里出事我逃了,木代出事我带她逃了,多年之后,事情水落石出,我面对不了李坦,又逃了。”
    那二十三颗图钉,霍子红自己一颗颗抠出来的,瓷盘摆在一边,每一颗扔进去,就咣当一声响,带着血痕。
    木代也没喊疼,低着头,盘着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中间只问了一句话。
    她说:“红姨,其实我还是死了的好吧。”
    霍子红心里泛起诡异的凉意,她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一件事。
    出事之后,她只顾着让木代去忍,去赎罪,去忏悔,却从没有意识到,木代其实也还小,有很多成年人会有的坚忍坚持和韧性,她并不具备。
    木代的精神,已经出问题了。
    ☆、第③章
    搬到丽江之后,霍子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木代去省会求医。
    打听了又打听,找到当时据称最好的大夫,何瑞华。
    那时候,何瑞华还在医院就职,拖亲沾友的病人很多,对木代的事情不算特别上心,而且,木代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比之那些真正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病人,她正常地可以被颁奖。
    何瑞华觉得,霍子红的担忧,只是青春期少女家长的杞人忧天罢了。
    他建议说:“这样吧,你们做家长的留心她的日常举动,最好能有音像的资料,这样一来有证据,二来我们分析起来,也比较好办。”
    罗韧的目光,落到霍子红手上的那盒老式录像带上。
    四四方方,黑色,过时,老旧,尘封一段影像。
    何瑞华说:“先放一下吧。”
    还以为会推出老式的放映机,原来不是,何瑞华已经安排人把影像转换成了电脑视频。
    显像。
    像素并不好,模糊的,带着电波的杂音,时间是晚上,屋里黑着灯,隐约能看到床的轮廓,还有床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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