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老爷这才想明白,不是路途遥远晚来,而是根本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帮这忙。想到他方才所说,忽然明白过来,“你们知道谢崇华背后撑腰的人是谁?”
    四女婿素来心高气傲,为人孤冷,如今被人踩到头上去了,也当做不知。那定是有让他忌惮的人出现,所以他才让孙晋这样说,还警告他不要闹事。
    孙晋不语,甩开他又抓来的手,便走了。
    洪老爷愣了许久,自觉生而无望,投诉无门。当晚就往梁上悬挂白绫,自尽而亡了。
    消息传到杜家,洪家四姑娘哭得双眼红肿,杜大人却觉晦气。只因岳父过世,他要穿着缌麻,为岳父守孝三个月。穿着丧服,就不能外出赴宴了。偏京城来了大官,正要利用这次机会接近,兴许能得什么好处。恼得他将屋内茶杯扫落,惊得妻子大气不敢出,更别说让夫君报仇了。
    她在夫家本就没任何地位,如今丈夫气恼,已无多话的可能。只好每日自己捂了被子哭泣,痛不能言。
    常宋已经在谢家住了两天,中午起来,推推来叫他起身的妻子,“你还没和你弟弟说要那块地的事?”
    谢嫦娥摇摇头,又被他踢了一脚,踢得小腹都疼了起来,脸色苍白,忍着没吱声。
    “没用。”
    谢嫦娥没有吭声,她只知道自己从未求过弟弟什么,就怕他太过敬重自己,卖个情面给自己,将那地强夺了给常宋,那她就罪过了。一会嬷嬷来敲门,说小姐哭得不行,许是饿了,她便借机寻了个借口离开,去哄女儿。
    沈秀正好要去看外孙女,先她一步过去了。等她进了门,已抱了常青哄着。婴儿饿肚子了哭起来,除了喂吃的,其他的都不能哄停。直到谢嫦娥将她接过喂食,常青这才止了哭声。
    沈秀看着外孙女,笑道,“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那往后她也会跟我长的一样吧……”
    “肯定的。”
    谢嫦娥放下了心,因坐下喂食,压了小腹,方才被踢了一脚的地方更疼了,她思量半晌,说道,“娘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村里有个叫谢翠的姑娘,和我年纪差不多的。”
    沈秀想了想,没想起来,“不记得了。”
    母亲当然不会记得,因为这人是她瞎编的。谢嫦娥继续说道,“前几日我得了她的消息,听说她嫁了个殷实人家,但她丈夫待她十分不好,还总想在她娘家占便宜,生了一儿一女后,也还常打骂她。”
    沈秀叹道,“真是可怜的姑娘,那夫家也太不是东西了。”
    谢嫦娥耳朵轻动,又说道,“对,太不是东西了。所以后来她就去了官府,同丈夫和离了。”
    沈秀愣了愣,说道,“怎能这么做?都嫁了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出嫁从夫,就算丈夫再怎么对她,也不能自己去求和离呀,这算什么,自己丢了人,还将整个娘家的脸都丢了。”
    谢嫦娥默了默,低声说道,“所以娘是觉得,宁可她在那被打死,一世过得不欢喜,也不能苟同她离开夫家么?”
    “那是当然!如果我是她的娘,她不觉得羞耻,娘都要羞愧得上吊去。”沈秀说得斩钉截铁,一点余地也不留。
    谢嫦娥笑了笑,嘴里微微发涩,发苦,“嗯。”
    她搂紧孩子,不敢再低头,就怕低头,便要落泪了。
    入了秋的鹤州,晨起已经有秋风急扫的寒意。
    徐老爷从卧室起身,洗漱完,就让人唤管家来。喝了一口淡茶,才问道,“如今这个时候,他该到卢嵩县了吧?”
    管家答道,“约莫是到了,快的话,都到镇上了。”他迟疑片刻,才问,“二公子去了那,定会发现老爷所为。那为何还要让二公子过去?”
    陆正禹上个月已经启程赶往元德镇,而徐老爷也没有再编造缘由强留。他摇摇头,“他的心还有顾虑,放不下的事太多。我能困他一时,却困不住一世。”
    “可若是让他寻了踪迹去太平县,找到陆芷,那二公子怎会回来?”
    徐老爷仍要说话,却是急咳起来,咳得心肺剧痛。婢女忙拿了帕子给他捂住,待咳声落定,他的脸色已经惨白,跟平日精神奕奕的徐大商人完全不同,“你去备车。”
    “老爷要去何处?”
    “太平县。”
    管家微顿,面色已不太好,稍有迟疑,还是弯身离开,去准备马车了。
    策马飞奔,扬尘阡陌,快马跑进元德镇,停在喧闹街口,马上那人这才下来。跟在后面的六个仆役也跟着下马,将他手中缰绳接过。
    回到故土,只是听着商贩方言叫卖,都觉耳里生了春风暖意。陆正禹以为自己再不会回到这里,可到底还是回来了。他抬头望向元德镇主轴大道,往里走去,途经一道岔路,禁不住往那边看去。再往前十丈,就能到铁铺,到自己家中。他顿了顿步子,终究没有往那去。
    家已非家,物是人非。
    他默然许久,去了那香烛铺子买了东西,先去祭拜爹娘。坟上的草竟被拔得很干净,不远处还多了个小茅屋,正当他将香烛点上,就见个汉子过来,作揖说道,“见过二公子。”
    陆正禹意外道,“你认得我?”
    “小的是徐家仆人,奉老爷的命在此看守坟塚,清理杂草,免人打搅。”
    陆正禹没想到徐老爷竟细心到这种程度,甚至不曾告诉过他。徐家于他的恩惠,是他无论如何都偿还不清的。
    他缓缓起身,说道,“去榕树村。”
    ☆、第48章 故人重逢
    第四十八章故人重逢
    榕树村村口的大榕树无论何时都苍劲繁茂,陆正禹抬头看去,想起镇上寺庙前可以祈福的榕树。想起那福袋,便又想到佳人。一别已一年,却不知道如今她过得如何了。
    原本压下不再见的念头,而今又死灰复燃。他甚至想,如果真的继承了徐老爷的家业,是不是在护着弟弟妹妹安然的同时,也能将她……从常家手中夺过来。
    只是她的脾气他知道,单是沈大娘那一关,就过不了了。沈大娘当初不同意她嫁给自己,就更别提改嫁一事。
    因他是乘车进去,无人瞧见,只知道有个富贵人进村了。不是富贵人的话,两旁怎会跟了那么多下人,马车也是顶好的。
    马车行至巷口,陆正禹没有下车,这里的人都认得他,他不想再被围问。差了下人过去问,便撩开半边帘子等着。在徐家待久了,使唤惯了下人,不知不觉他也能心安理得使唤他们做事,甚至觉得,可以让他们出面的,自己也没必要去辛苦。人果真是骄奢容易,勤俭难。
    一会那下人跑回来,说道,“非但谢公子不在家中,连谢家人,都搬走了。”
    陆正禹微觉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以好友的才华,应当是进士及第了。那搬到京师亦或是委派别州举家搬迁,也是有可能的。
    这六个下人是陆正禹精心挑选的,办事自然不会差。不等他问,那人又说道,“小的问了邻里,说谢公子是考中了进士,去京城做大官了,所以全家都搬去了京师。但又有一位老者说,是去了临镇,做了个知县。小的还没问个清楚,两人就争执吵起来。二公子可要小的再去问问村人?”
    “不必了。”村人毕竟跟谢家不是亲戚,而且谢家族人素来待好友家寡淡,比起他们来,他想到能问到最为靠谱答案的,是齐家。
    赶车到了仁心堂,正值中午,看病抓药的人不多。陆正禹的车从门前经过,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去了齐家。
    陆正禹已不是头一回来齐家,下了车走到门前,下人已先去敲门。一会莫管家开门,见了他,打量两眼,因当初他小住齐家时模样落魄,跟今日仪表整齐周身贵气的他十分不同,一时没认出来,问道,“公子找谁?”
    “在下陆正禹,是你们八姑爷的好友,在下想求见齐老爷。。”
    莫管家这才记起来,禁不住露了喜色,“陆公子稍等。”
    见这人不慌不忙,陆正禹更是笃定好友安然无恙,否则以齐老爷对好友的喜爱,不会这样淡然。主子不淡然,下人多少也要跟着做样子。果然,不多久齐老爷就请他进去。等他走到大厅,齐老爷已经亲自出来,见了他也同样万分感慨,“你可算是回来了。”
    一句话已让他明白为何好友总说齐老爷宅心仁厚,如今对他这当年只给齐家添了“麻烦”的人也这样面露欣慰,足以见他确实是个心善人,陆正禹笑道,“齐老爷竟还记得我。”
    “哪里会不记得。”齐老爷感慨着迎他坐下,边坐边说,“我那女婿去太平县时,千叮万嘱,说若你来寻,定要好好款待,知会他一声。”
    “太平县?”
    “他点了进士,委任去那儿做知县了。”
    “知县?”陆正禹诧异,那知县连举人都能做的,为何成了进士却是知县,再有,哪怕是知县,怎会派到这穷乡僻壤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真是……说不出的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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