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倘若我有事,还请你也拔刀相助才是。”凌雅峥说道。
    “一定。”茅庐依着俗礼行了个万福,便脚步匆匆地先跑进黑暗里头。
    凌雅文扶着墙壁,惊疑不定下对上凌雅峥的眼睛,“是谁害我?”
    “你猜?”凌雅峥轻笑一声。
    邬箫语拍着胸口长出一口气,这会子才醒过神一般地说:“亏得小姐机灵,不然小姐就……”
    凌雅峥嘘了一声,对邬箫语说,“走吧。”便带着她向禅院去。
    是她!凌雅文目龇俱裂地看着凌雅峥主仆,待见一个老尼姑提着灯笼过来,忙向外跑进,一路跌跌撞撞地进了禅院闯进西厢里,立时脸色惨白地扑倒在正念经的穆老姨娘身下。
    “怎么了这是?”穆老姨娘睁开眼睛,忙慌地问。
    屋子里,穆老姨娘的侄媳妇穆霖家的吓了一跳,忙退出去把守门户。
    “祖母,”凌雅文一时忘了啼哭,恨意满满地瞪着东厢,“马家哥哥瞧见我偷偷跟秦大公子相见……我又撞破秦大公子私会小尼姑的事,不能辩解……”
    “什么?”穆老姨娘一用力,扯断了手上佛珠,一地珠子欢跳着滚满了一屋。
    “祖母,该怎么办?如今孙女是百口莫辩了,这都是凌雅峥害得!”凌雅文咬牙切齿地恨道。
    穆老姨娘眼皮子跳个不停,“给你传话的,是谁?”
    “是净尘的弟子。”
    “净尘的弟子?”穆老姨娘狐疑地盯着房中烛火看,难道,净尘吃了雄心豹子胆跟凌古氏一个鼻子里通气了?“穆霖家的,立时去找净尘,且问问她,她的弟子为什么吃里扒外!告诉她一声,咱们姓穆的,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穆老姨娘抚摸着凌雅文的后脑,着急地想着只怕跟马家的亲事不成,还要结仇了。
    “是。”穆霖家的在门外应着,偷偷地瞧了一眼东厢就忙慌提了灯笼去找净尘,一路上也没遇上个人问话,就径直向净尘的院子走去,冷不丁地听见一声野猫叫,吓得后背上一凉不管不顾地向前跑,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一个人身上,几乎吓掉了半条命。
    “你是,穆霖家的?”被撞了的空明不敢哼一声地忙爬起身来。
    “原来是空明师太,吓了我一跳。”穆霖家的拍了拍胸口,瞅见地上落着个册子,就弯腰捡起来,闻到上面油腻的香油味,不由地嫌弃地翘起手指只用两根手指捏着。
    “穆嫂子……”空明光秃秃的头顶毛孔竖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抢。
    穆霖家的拿着灯笼挡开空明,笑嘻嘻地说:“这是香油册子?叫我瞧瞧,我家那位小气巴巴的老姨娘每月给庵里送多少香油多少香油钱。”背过身去,就拿手翻看起来。
    “看不得,看不得。”空明跳着去抢。
    穆霖家的转着身子去瞧,忽然叫了一声,嘟嚷说:“你们也太贪心了一些,香油钱收着花着,香油也要扣着!长安伯府送了一百斤香油来,你们只肯替长安伯府烧上十斤香油,剩下的九十斤倒手卖了,当真是做得一手好买卖。”
    空明脸上讪讪的,堆笑说:“嫂子,将册子还给我吧。”
    穆霖家的勾着嘴角将册子揣入怀中,“等我拿去给老姨娘看去,叫老姨娘将你们干的好事说给庵主听。”
    “好嫂子你来,有话好好说。”空明心疼地琢磨着只怕要叫穆霖家的抽上一笔油水了。
    穆霖家的哂笑一声,忽然将灯笼冲着空明一丢,拔腿就向禅院跑去。
    空明想也不想地紧跟着追上去,觑见前面墙角下一个暗影,赶紧地喊:“抓住她!”
    穆霖家的向暗处一瞧,没看见人,回头喊道:“再追,我就将你们做下的丑事宣扬开!香油都扣着,只怕各家请你们印的经书,数目也不对!”忽然额头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疼痛间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觑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含糊地喊了一声:“庵主……”又挨了一下,眼前一黑便瘫倒在地上。
    空明忙向穆霖家的身上摸去,摸出账册赶紧地交给净尘,“庵主,该怎么收拾?”
    净尘将手上的门栓抛开,接过空明手上账册。
    “庵主……”黑灯瞎火的,空明噤若寒蝉地瞅着山风中不住摇晃的树杈,思量着该将穆霖家的扔进井里毁尸灭迹,此地又离着水井甚远。
    净尘取下腰带,绕过穆霖家的的脖子用力地勒住,勒出了红印,脱了穆霖家的身上沾染过香油的衣裳,拿着脚在地上留下“死有余辜”四个字,便将腰带系在身上,从容地握着账册走到燃烧起来的灯笼前,将侵满香油的账册向火上一丢,瞧着账册瞬间化为灰烬,又将衣裳也丢上去。
    “喊吧,就喊出人命了。”净尘气定神闲地吩咐。
    空明愣了一愣,扯着嗓子叫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净尘扶着墙,将头在墙上一撞,撞出血来,便瘫坐在地上。
    鬼哭狼嚎的声音在空寂的山中回荡,不过一盏茶功夫,马塞鸿、秦征、凌尤胜三人带着人赶了过来。
    “又是一条人命。”就着官差们举起的灯笼,马塞鸿走到穆霖家的身边,伸手试了一下。
    净尘觑见众人走来要踩上地上的字了,赶紧地伸手制止,字字费劲地说:“……地上、地上有字。”
    “死有余辜?”凌尤胜赶紧地接过小厮手上灯笼去瞧,瞧见地上的字错愕不已,认出地上死了的是穆老姨娘的人,立时蹙眉叹道:“穆霖家的坏事做尽,仇家多得很。”
    马塞鸿瞥了一眼凌尤胜,将放在穆霖家的鼻子下的手指收了回来,望向瘫坐在墙脚下的净尘,“师太可瞧见,凶手长什么模样?”
    凌尤胜忙问:“可是个高高大大,留着点胡须的壮汉?”
    净尘听凌尤胜这样说,蓦然想起今儿个凌尤胜口中的凶犯程九一,忙捂着流血的额头说:“……天黑,瞧不大清楚……有点子像……”
    “程九一!是他!方才我们一堆人在一起,唯独不见程九一!”凌尤胜忽然站起来,逼问净尘,“可是程九一?”
    “……有点像。”净尘巴不得尽快抓了嫌犯。
    凌尤胜略带两分得意地说:“这下子,马贤侄不会打狗看主人,不敢查案了吧?”
    马塞鸿蹲在穆霖家的身边,略思量之后,说道:“叫人扶着庵主去凌老夫人院子里包扎、再将莫夫人也请去。”
    凌尤胜蹙眉道:“将莫夫人请去做什么?”
    秦征笑道:“三老爷,听马大人吩咐吧。”
    凌尤胜笃定程九一不是真凶——若程九一是,程九一早将他告到柳承恩那;如今就想着叫马塞鸿胡乱抓了一个人走他再追查真凶,于是一路吩咐问起净尘那人可是个“身量高大、留有胡须、手上有三角烙印的”,待净尘随着他越描画说得越像是程九一后,进了凌古氏屋子里,就质问马塞鸿:“人证就在眼前,你还要偏袒程九一吗?”
    马塞鸿不耐烦蹙眉:“凌三老爷请自重,不然,本官立时去查另一桩命案。”
    凌尤胜一凛,不敢言语,忙一拐一瘸地站到烛光下脸色蜡黄的凌古氏身后,须臾,凌家五位女儿、一位老姨娘,莫家母女、秦家姐弟统统过来了。
    马塞鸿对坐在上首魂不守舍的凌古氏、坐在左手边恬淡念经的莫宁氏分别一拜,言简意赅地将才出的人命说了一通,“弗如庵里连出三桩命案,老夫人、夫人不如暂且带着姑娘们回城?”
    凌古氏心里正有此意,待要开口,肩膀上被凌尤胜按住,想到凌尤胜写下的药方正在马塞鸿手里,一日不讨回药方一日离不开弗如庵,口不由心地说:“七七四十九日的经书才只听了两天,就这么走了,万一菩萨怪罪下来,祸及子孙……”
    “正是正是,经书尚未宣读完,诚意不足,岂不是又得罪了菩萨一遭?”咬定了浑水才好摸鱼的净尘脱口道。
    虔诚的莫宁氏手上捻着佛珠,连连附和:“身正不怕影子斜,死了的两个都有罪名,我自问一生坦荡,下问阎罗上问玉帝,也没个该死的罪行,何必去躲?”
    凌雅峥悄悄地走到秦舒身边,二人相视一笑,双双钦佩地向莫宁氏望去。
    穆老姨娘眼皮子乱跳,这是断定她侄媳妇果然死得罪有应得?尴尬地去瞧马塞鸿,见马塞鸿瞬也不瞬,不由地心里一灰。
    马塞鸿一蹙眉,“老夫人、夫人莫意气用事。”
    莫宁氏心意已决地说道:“若是马大人不能保我们周全,明日便叫长安伯府的人过来便是。”
    凌古氏含混地说:“正是……马大人抓了程九一,我们不就不怕了吗?就怕纡国公府包庇……”
    秦征蹙眉,回头望一眼站在人后极力隐忍的程九一,光明磊落地说道:“请马大人秉公办理,暂且将程九一关押了吧。”未免寒了程九一的心,又搭着程九一肩膀说:“程大人放心,秦某会一直留在弗如庵,陪同马大人一同追查真凶为程大人洗脱嫌疑。”说完,眼睛向知晓他执意留在弗如庵真实目的的两个女子望去。
    凌雅文老老实实不敢乱看。
    凌雅峥眼皮子跳了一跳,这多事之秋,秦征也太不将自己这未来的储君的安危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小心谨慎一些,千万不要落了单,给贼人可乘之机。”马塞鸿叹了一声,俗话说,君子不利于围墙之下,可见,这些执意留下的都并非君子。
    众人心思不一地应下了。
    凌雅峥觑着被凌尤胜拿捏住的凌古氏、被接二连三的事打得满腔怒火的穆老姨娘、一心私会佳人的秦大公子、言辞闪烁的庵主净尘、握着陈年旧证屡次三番试探凌尤胜的马塞鸿、不甘心毁了亲事的凌雅文,再看满心虔诚的莫宁氏,只觉莫宁氏心思单纯得甚是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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