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仲尧见她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抬手捏了一下眉心。她那个哭法……让人看着心里堵得慌,跟小皇帝小时候一个德行。一想就脑仁儿疼,再不想看到。
    他又喝了一杯酒,尽量让语气温和一些:“人走茶凉的道理你总该明白,我是好意。我与高进离开之后,林大人若是追捕你们,也属正常——毕竟,我已离开燕京,大抵明年才会返回。”在路上,不想惩戒谁以致行踪暴露。
    可是云荞会乔装改扮,她们可以避开林府的人。她腹诽着,没敢说出口。
    “眼下我还有事,你则心绪紊乱,有些事需得明日细说。”俞仲尧弯了弯唇,“别怕,我还不至于要你们两个女子的性命。但要我承诺什么,亦是不能。”他的承诺,谁会信?这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章洛扬点头,“是。我听凭吩咐。”到此刻也转过弯来了,她根本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资格。
    “你回房去,与沈云荞商议何去何从。”俞仲尧摆一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忽然不想再交谈,有点儿烦自己——跟她说那么多做什么?啰嗦死了。真怀疑自己闲出了病。
    **
    高进凝眸看着那名受了伤的小厮,慢慢看出样貌是经巧手修饰过的。有俞仲尧提携至锦衣卫指挥使已有两年岁月,什么样的易容术没见过?
    再前思后想,将许多细节联系起来,他脑中灵光一闪,先是怀疑,随即便认定小公子哥儿和这小厮是章大小姐和沈大小姐。
    三爷才没破例,只是眼太毒,一早就看出抹眼泪的是个女孩子。这尘世间,能让三爷出手相助的男孩子,也只有小皇帝。
    而他不能看出那女孩样貌的蹊跷之处,是因为无法平静与她对视。都不敢正眼看人家,又怎能发现可疑之处。
    大夫正要给沈云荞缝合伤口,见面前人小身板儿太单薄,不由犯嘀咕:“怕是会疼晕过去。”晕过去之前乱动的话,他也不好行事。
    高进命人取来一壶烈酒、一个小碗,给她倒了一碗酒,送到她面前,“一口气喝下。”随三爷出门,烈酒是一定要多带的。
    沈云荞接过酒碗,顺从地一口气喝下。过了一会儿,对大夫道:“来吧。”
    大夫这才给她缝合伤口。
    沈云荞疼得够呛,却是强忍着一声不吭。她伤得不轻,之前是不想章洛扬担心,才故意轻描淡写。
    高进目露欣赏。
    大夫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伤口,妥当的包扎起来,转去外面开方子。
    高进笑看着脸色煞白一头冷汗的沈云荞,“等会儿洗把脸吧?相识一场,我总得看看沈大小姐的样貌。”
    露馅儿了。沈云荞明知如此,还是笑嘻嘻的辩解:“高大人说的话,小的怎么听不懂呢?”
    “为了章大小姐的安危,你还是与我说实话为好。”高进拉过一把椅子,在她面前落座,“武安侯世子的确不是个东西,但他可是我的表哥。这一点,你该清楚。”
    高进的确与武安侯府是亲戚,但是他一向厌恶武安侯世子的品行,只是因着武安侯精明睿智才没撇清关系,打量谁没听说过呢。沈云荞腹诽着。
    “怎么着?要我亲自给你洗把脸?”高进卷起衣袖,要转头唤人备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沈云荞慌忙站起身来,“多谢高大人救命之恩,小的听凭吩咐就是。”因着手臂不经意地按了下椅背,伤口被牵扯,疼得她一个哆嗦。
    “此事是三爷的意思,我不过是奉命办事。”高进无意居功,与她说了实情,却也因此想到要注意分寸。他笑着让她落座,“不逗你了,坐下说话。”
    沈云荞却规规矩矩地垂首而立,“小的理应站着回话。”沉了沉,又道,“一切是非,皆因小的而起。”
    “嗯,够义气。”高进满意地颔首,“我跟你交个底吧,三爷既是有意帮衬你们,便能护得你们周全。可同样的,你们也该坦诚以对,不要一味言辞闪烁。”
    “三爷——”沈云荞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俞三爷么?”其实心里已经笃定,能让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一副仆人之姿随侍在侧的,只得一个俞仲尧。
    “嗯。”
    沈云荞无声叹气,不知道自己和洛扬是撞了好运还是在走噩运,随即又满心疑惑地嘀咕:“可是三爷——他那个样子,也太年轻了吧?”年纪与身份、地位完全不相符。
    “至今年秋日,三爷满二十五岁。”高进不介意告诉她这些,是为着消除她的疑虑,省得回话再绕圈子。
    还不到二十五岁,那么至今未娶也不算奇事吧?——沈云荞听过一些传言,说俞仲尧嗜杀、嗜酒、不近女色,人们说起的时候,都是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是因这前提,她便默认他已是几十岁的人,并且定是性情异于常人,没询问过他的年纪。
    现在想想,人们是该匪夷所思。样貌俊朗如斯,又权势滔天,弄个后宫都不为过,可他没有,常年以酒为伴。
    高进顺势问道:“你是沈大小姐?”
    沈云荞点头。再否认才是犯傻。
    “为何与章大小姐逃至此地?”
    沈云荞便如实说了。她们两个的境遇,锦衣卫要查起来,轻而易举。
    “武安侯世子的确不是良配。”他都不配做人——高进在心里加了一句,“等我问过三爷,再看如何安置你们。”
    “多谢大人。”
    高进一笑,“早些歇息。”随即起身离开,去了俞仲尧房里,说了自己获悉的事,末了问道:“您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俞仲尧却问道:“二爷何时抵达?”
    “金吾卫指挥使今日传来消息,二爷今日到了杭州地界,明日一早要去林府一趟。”
    听得这消息,俞仲尧愈发确定先前的打算:“明日让两位闺秀一同登船。”
    二爷抵达杭州,少不得去林府打秋风,并且,说不定章府、沈府已经行贿,请求他留心两家长女逃离之事,放出话去找人。要知道,二爷手里,也有一批精锐人手。
    高进称是,问起远行的事:“您心意已决?”
    “嗯。”
    “真的要让二爷同行?”高进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这个。
    “留他在朝堂作乱?”俞仲尧以反问作答。
    “……是这个理。”高进心想,皇上最大的障碍是没了,您这一路却一定是不得清静。
    **
    章洛扬与沈云荞回房之后,各自讲述了所知诸事,到最后商量一番,看法一致:听天由命。
    在家中的时候,拗不过长辈。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却遇到了连家中长辈都惹不起的人物。
    还能怎样呢?
    沈云荞脸色很差,神色倦怠。
    章洛扬料定她还没用过饭,去大堂找到伙计,要了清淡的四菜一汤。
    用饭之前,高进一名手下送来了抓回的几包药材,还道:“厨房正在煎药,等会儿就送来。”
    沈云荞强打精神用饭、服药,和衣躺在床上。
    两个人心里都有些自责。沈云荞后悔自己去林府,章洛扬则后悔情急之下接受了高进的好意。
    沈云荞不能凭空抹去自己走那一趟的事实,更清楚章洛扬的心思,笑道:“说到底,俞三爷既是留意到此事,并且知会了高大人,你便是断然谢绝,高大人也会命手下了解情况——横竖都是这个结果。所以呢,你要是怨怪,就怪我这个惹祸的,不能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章洛扬将浸过冷水的手巾叠的四四方方,放在沈云荞额头上,“知道啦。你别多说话,赶紧睡会儿吧。你额头有些发热,大夫知道么?”
    “嗯,方子我看过了,有清热的药材在里面。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快睡吧,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好好儿说话。”章洛扬起身熄了灯,和衣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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