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兰婷心念数转,抬了眼睑,绽放出笑容,恭声道:“我大姐性情单纯,我那时的确是不懂事,但是我们姐妹两个的感情还是很好的。中间那些是非,不管实情如何,都已被传扬成了那样,到了今时今日,我说什么都没人相信,也就不啰嗦了。我大姐是受了下人和有心人的挑唆,才负气离开了家园,好在总算是没出岔子——她此时身在几千里之外,就在廉王身边。”
    “哦?”宋二夫人惊讶,这些倒是她完全没听说更想不到的。
    章兰婷肯定地点点头,压低声音,“不瞒您说,家父离家,是因为接到了廉王的一封信,在信里,王爷向章府提亲了,有意迎娶我大姐做王妃。”
    宋二夫人嘴角翕翕,完全说不出话了。
    “只是没承想,少傅大人责怪家父私自离京,让他在边陲思过,后来更是跟王爷一同做主了武安侯府与顺昌伯府这门亲事。也不知他们要去何处,可是明里暗里的这般维护我大姐,必然是很看重她的。不让她回京,想来应该是担心她在回程中出闪失,索性让她同行。”
    宋二夫人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在心里反复思量着章兰婷这一番话的轻重。
    “不管怎样,大姐过得如意就好。”章兰婷和声道,“到底同是章家的女儿,自幼一起长大,多大的误会,总有见面说清楚的一日。我一直担心大姐误会了一些事,跟我动了真气,这几日反复思量,应该不会。要是真的生我的气,少不得向王爷和少傅大人诉苦,我哪里还有这嫁入侯府的福气?”心里却在咬牙切齿地道:嫁入武安侯府,还不如到寺里修行。
    宋二夫人极力回想着这一阵子两位权臣针对于章家做过的一些决定,由此可以断定,章兰婷说的应该是真话。
    “我只盼着来日大姐的福气更好,能够嫁入廉王府,成为人人敬仰的王妃殿下。到了那时候,我再不懂事,犯过再大的错,想来也没人跟我计较了。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谁都不傻,到时候自然会把章府和章府姻亲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完全忘掉,再不会提。只是这些事不能对外人说,万一太后或是皇上给王爷赐婚呢?任王爷看上谁,怕是都没用。”说到这儿,章兰婷笑了笑,“我本来也不懂这些,是长辈说话时我无意间听到的。”
    宋二夫人又点了点头,“的确是不能声张。”心里在想的却是:章大小姐到底花落谁家,怕是不好说吧?俞仲尧这些年洁身自好,从没管过哪个女子的闲事。这一次,却破了例。会不会是也看中了章大小姐?要是那样的话,孟滟堂能争得过俞仲尧?她看着是悬。孟滟堂比之俞仲尧,到底是少了几分冷酷,有些事情看起来是为着大局考虑颇多,其实是少了一份果决。
    但是不论章大小姐最终会落到谁府里,都必将是飞黄腾达,亲眷都会跟着沾光。
    章兰婷见宋二夫人将自己的话听到了心里,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自然,武安侯府要是死活看不上我,您尽管直说,我自行了断便是。眼下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分外艰辛,活不活两可。”之后,神色变得很是悲戚,“这叫个什么日子?我真是要熬不下去了。”
    “可千万别有这种心思。”宋二夫人忙婉言规劝,心里想的是:你死了可不行,武安侯府来日还指着你讨好你大姐从而跟你往后的大姐夫攀上关系呢。
    章兰婷低垂了脸,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您是不知道啊,我婶婶只给我准备了一千两还是两千两的嫁妆,又怕我出去胡闹,整日将我关在房里。这种日子,我是一日都不想过了。真的是过够了……换了谁能受得了?您能过来与我说这一会儿话,我心里真是感激不尽……平日谁都不理我,我都快不会说话了。”说着起身屈膝行礼,“真的谢谢您居然来看我,这份恩情我这辈子报答不了的话,来生也要当牛做马服侍您。”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像是时时想寻短见的心思。宋二夫人吃了一吓,忙好一番宽慰,好半晌才起身离开。再见到二夫人的时候,言语态度变得很是和气。
    二夫人匪夷所思。
    宋二夫人略坐了坐,便急匆匆赶回府中,径自到了武安侯夫人房里,把听来的事情复述一遍。
    武安侯夫人神色一震,“真的?”
    “这种事,我就算是想编都编不出,是那孩子亲口跟我说的。”宋二夫人道,“你和侯爷说说吧,他见识广,听了就能权衡出轻重。”
    “对,是这个理。”武安侯夫人讽刺一笑,“这次只能是宁可信其有,死马当活马医吧,横竖明年就见分晓了。到时要是证明她无中生有,有她好看的!”
    宋二夫人频频称是,“正是这个理。可是等到结果之前,可千万别再让志江像以前那样了。”
    “这是自然,”武安侯夫人叹了口气。
    “还有一事。”宋二夫人把章兰婷似有轻生念头的见闻说了。
    武安侯夫人哼了一声,“想寻死?有意勾搭志江的时候她怎么不死呢?跟你说这些是怎么个意思?指望着嫁过来我们把她当祖宗供着?想得美,长辈能做的不过是她死不了,别的一概不闻不问。”
    宋二夫人直笑,“以往的确是品行不佳,往后就指望大嫂悉心调|教了,就算不能面面俱到,也别真让她出了事。”
    “明白。”虽然知道这桩婚事很可能为宋府带来天大的益处,一想到未过门的儿媳妇那个品行,还是别扭得很。
    宋二夫人唯唯诺诺。
    转过天来,妯娌两个又说了说这件事,武安侯夫人道:“我跟侯爷好好儿说了说你提的那档子事,侯爷说既是这个情形,不妨将婚期提前,早些把她弄到跟前来看着,省得又节外生枝。她要是真一脖子吊死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志江把她怎么了她才寻短见了呢。”
    “行啊,我这就去张罗。”宋二夫人满脸的笑。
    武安侯夫人却冷声道:“她有这念头就是不对。进到门来,先给我好好儿立规矩!”
    ☆、第48章
    宋二夫人请人帮忙说项,自己又去章府找了二夫人两次。
    二夫人讶然失笑,心知肚明,是章兰婷与二夫人说了什么。她倒是无所谓,与二老爷、三老爷、三夫人说了一声,大家都无异议。
    随后,二老爷又先后去了廉王府、俞府两次,找管事的把这件事说了说。
    孟滟堂和俞仲尧的手下听了也是啼笑皆非,实在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可是早些成亲总比拖拖拉拉不办要好。这种事算不得什么,也就没请示就同意了,事后俞府的人才飞鸽传书,告知了俞仲尧。廉王府那边则与孟滟堂失去了联系,心里惊疑不定,只是不敢让外人知晓罢了。
    就这样,章兰婷与宋志安的婚期提前至九月中旬。
    事情定下来,二夫人去看了章兰婷一次,把婚期提前的事情说了,又道:“我倒是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会急着往火坑里跳。可是这样也好,你这个连拖油瓶都不如的早些离开章府,我们也能过得轻松一些。”
    章兰婷冷着脸,爱答不理的,“怎么样的火坑,也比我现在的处境要好。”
    “是啊,我整日里让人拘着你,滋味不好受,不如去宋府每日立规矩的滋味好,你是这样想的吧?”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章兰婷直言不讳,“你认准了我和爹娘、弟弟再无翻身的余地了,我说的没错吧?这样想你就错了,便是我就此真的进了火坑,别忘了还有我那个大姐呢。等到她嫁个好人家,任谁也不好意思再刁难章府的人。不论如何,到明年我爹娘都会回来的。别的计较,是回来之后的事。你最好每日求神拜佛求着她流落在外一辈子也不回来,更要求着我不能再宋府站稳脚跟,不然……”她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二夫人听得笑出声来,却是没说什么,“这么想就好,好好儿待嫁吧。”语毕转身回房。
    这丫头倒是会想,以为洛扬嫁得高门之后,章府总会在大面上恢复以往的情形。可是怎么可能呢?
    不说洛扬,只说孟滟堂与俞仲尧,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脾气?便是洛扬不计较,他们也不会无视她曾受过的委屈。要不是为这个,怎么可能亲自促成眼下这门亲事?
    男人或是阅历少的女孩子,总以为谁都会因着畏惧流言蜚语而对人情世故有所屈就,可很多人是不会在意的。俞仲尧不在意,在意也不会任人们猜忌自己有篡位之心;孟滟堂更不在意,有意夺皇位的心思只差自己亲口说出来了。
    对于这种事,二夫人自认比寻常人看得透彻。
    不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了。二夫人想着,还是趁早劝着夫君早些想想法子,下半辈子过好小富即安的日子就行了。他要是跟那个傻丫头一个心思,还指望着顺昌伯翻身……那就趁早和离算了,她可没陪着人找死的闲心。
    **
    章洛扬从俞仲尧那里得知了原委,并没放在心上,说既然是章兰婷自己选的,那就随她去。
    武安侯世子是她宁可逃离家门也不肯嫁的龌龊放荡之辈,可章兰婷如今却急着嫁出去,不是在章府过得不如意,就是又找到了出路。
    这算什么呢?有胆色还是善于周旋?
    她莫名觉得跟哪一点都不沾边,却懒得为这件事费脑筋。章兰婷那脑子里的弯弯绕,也从来不是她能理解或了解的。
    放下这件事,继续赶路。午间歇脚吃饭的时候,把这件事跟沈云荞说了说。
    沈云荞敛目思忖片刻,冷笑,“你那好二妹的心思,我大抵能猜得出。我告诉你啊,来日我们若是回京,你可绝对不能与章兰婷虚情假意地做姐妹,更不能跟武安侯府的人走动——除了给她们难堪,你什么都不准做。要是你宽容大度地不计前嫌,我可是再也不会理你了!”
    “我又没疯没傻,理他们做什么?”章洛扬隐隐猜到了个中缘由,“放心吧。”
    沈云荞这才神色一缓,笑了起来,“你心里有数就行,现在就由着他们做白日梦去。”
    之后赶路时,简西禾见孟滟堂总是没精打采的,便走过去温言开解,说说以前或以后的事情。相识这些年,孟滟堂当着外人,偶尔还会摆一摆王爷的谱,私底下对简西禾等人都是自家人的态度,这么久了,早已相处得似朋友一样。
    沈云荞和高进走在一起,把章兰婷的事情说了说,问道:“你说她是不是到现在还贼心不死,想着日后利用洛扬呢?”
    高进反问:“这不是人之常情么?我前几年每次看到武安侯世子,都想把他一巴掌拍死,可武安侯府还是千方百计的想跟我常来常往。后来我不理会他们的日子久了,他们才算是死心,转头投靠了二爷那边。可是对外面说起来,还是高家的亲戚,暗示别人,他们是左右逢源之辈。有什么法子?”
    “真不要脸。”沈云荞说。
    高进点头,“这种人很多,官员里尤其不少。”
    沈云荞道:“我是最讨厌那种人了——明明心里都恨死你了,还显得亲亲热热,称兄道弟姐妹情长的样子,摆明了就是做给别人看,让别人知道,他跟你关系很近,别人要为着你的缘故高看他——我反感的是只是这种情形,像别的事情又不一样,比如说二爷、三爷、你和简先生,斗归斗,但不会无聊地争吵,还是尽量以礼相待,这种反倒是我比较佩服的,这叫涵养,跟那种人不一样。”
    “一事归一事,男人跟女人又不同,小人与君子又不同。”
    “这样看起来,武安侯府现在是在打别的主意了,想直接与权臣攀上关系。”沈云荞很同情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种亲戚?”
    “没错,我怎么会有这种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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