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歆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也只能姑且如此了;倒也不失为一条解决之法……”
    “对了,怀兄之前提到的戎汉通婚之人,他们也放牧么?”
    怀歆想了想,道:“他们也放牧,但其中还是跑戎商的居多。”
    “为何不向他们购置战马?”
    怀歆苦笑:“上郡从不与戎地通有无,不像渔阳郡那么富庶,此处本就是边远苦寒之地,郡中赋税又都被用在防御工事上,哪里有钱买马?”
    古骜叹了口气:“也是啊……”
    两人又讨论了一番关于战阵的细物,倒是一直聊到日色向晚。怀母挑帐而入,带进来一身北地的寒气,对古骜笑道:“古家小子,你带来的那个典不识,真是天赋极佳,乃是学武的天才,他爹上了手,倒是教得停不下来。”
    古骜作礼道:“真是多谢太守劳心。”
    怀母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
    怀歆问道:“他们还在校场?”
    怀母点了点头,道:“你父亲好久没有亲自授人武功了,这不,正在兴头上;不管他们,晚上也凉了,你们俩先回府中去。”
    “好。”
    古骜与怀歆两人一起到了校场,远远便见怀劲松与典不识正在中央,一个教的投入,一个学得尽心,典不识半晌才发现古骜,大汗淋漓地走过来:“……大哥?”
    古骜笑道:“你在这儿慢慢练,我先陪怀公子回府。”
    典不识答应了一声:“好。”
    古骜告别了典不识,与怀歆一道,乘着来的车驾回到郡府。只见车窗外天色渐降,雪已经停了,茫茫的大地上,暗夜下一片银装素裹。
    回到房中,晚间越来越凉,古骜便取出了虞君樊相送的那貂皮大衣披上,怀歆陪着古骜一道在房中,着人上了晚膳,两人酒后抵足夜谈,从古骜一路上所见所闻,谈到这些年戎地发生的事。
    怀歆道:“从前‘戎人但知有母,不知有父’,如今,戎地亦保留一项习俗,便是子可随母姓。戎王当年将妹妹许配于天子,生废太子,便曾起戎名叫做獾狁;如今废太子归戎,立即便被戎王封为左贤王,可这左贤王之位,在戎地却一般都是为戎太子而留……”
    古骜不禁疑惑道:“……戎王自己有儿子么,为何如此看重废太子?”
    第74章 (修bug)
    怀歆道:“戎王自己有六子,但戎王妻族曾是戎地辖下最强之戎部,前些年被戎王亲自率兵剿灭,几乎赶尽杀绝……戎太子名叫獾狄,比他堂兄獾狁还小上三岁。长得极为肖母,据说自从母亲死后,常惹戎王不快。”
    “他为何要如此?”古骜早就听说,戎地王族和后族常发生战争,可即便如此,戎地通常还是会按照惯例,立后族所出幼子为继承人。
    “我听人说,獾狄性格极为优柔寡断,戎王常斥此子难堪大任,另外,抚养他成人的乃是他的保母,此保母曾是前朝被戎人掳去的汉女,据说从前是孝仁皇后的贴身侍婢。”
    “难道是因为他心向汉化,所以被戎王不喜?”
    怀歆道:“这个倒不知,未曾听说他有汉化之心。但他母族被灭,定然是令他与戎王不睦的主因。”
    “那戎王抬举归戎的废太子,难道有更储之意?戎王再无其他儿子可选么?”
    “戎王其他五子,皆乃女奴所生,据说戎王后生前跋扈,将戎王看得极紧,各部惧于后族威势,亦只敢献出女奴。王后死后,戎王倒是广纳各部之女,可惜戎王年迈,从此再无生育。”
    “原来如此。那戎王抬举废太子,先不说戎太子种种过失之处,仅仅从血脉来看,又或许戎王此举,是对中原有意?”
    “我父亲也是这样担心,说戎王若以废太子为继承人,便定是想在中原逐鹿天下了。”
    两人谈着谈着,便一道在榻上睡去了。
    第二天起床,两人又一起去了郡城外的大营,将战阵再完善了一些以后,两人便接受了怀劲松与怀母的检阅,怀劲松评价道:“大体尚可。”怀歆母亲看在眼里,却想:“小歆做事还是想尽善尽美,之前这战阵,哪怕有一点疏漏之处,他都不愿示于人前,如今古家小子方至,也就粗略地改了几处,就要用在战场,说明他是个看大体不着细物的。”
    而与此同时,这几日典不识在怀劲松的指点下,学武日进,临行前,怀劲松带着典不识与古骜,一道进了怀家兵武库,怀劲松对典不识指着满挂于墙的各式兵器,道:“此方全是天下都难寻的上上品名器,你挑一件,我送给你。”
    典不识满目兴奋,他如何看不出这些都是第一等的兵器,可遇不可求?这时听了怀劲松的发言,典不识心下更是有些不能自已,顿时红脸赤颈地摩拳擦掌了一番。
    怀劲松来到古骜身前,对古骜道:“跟我来。”
    “是。”
    怀劲松走到一柄如众星拱月般,被拥簇在众多兵器之正中的雕花短剑边,道:“我早就听小歆多次提起你,言你志在天下,还说你乃是天下难得的人才,我知道,能令他佩服的人,四海都找不出几个,所以如今,我也不用上郡的官职拘了你了。但有一件事,你就当做是怀家家主托付于你,可否?”
    古骜恭立道:“但受愿闻。”
    怀劲松叹了口气:“天子病重,日后这天下,仍然免不了刀兵相向。你日后若有机会统兵,还望你记住我这几句话。”
    古骜点了点头,上前一步。
    怀劲松道:“天下之患,关窍在于戎人。之前几朝几代,好几位英才之主,哪位不想革世家之弊?可惜都被戎人牵制,天子要抗戎,总不能一边命世家在前线血战,一边在后方削世家的职罢?正是戎人的外患,导致天下兵勇将多,君不君,臣不臣。我听小歆说,你随山云子学的,便是匡乱定世之法,既然你来了上郡,我便说一句,匡乱定世,首先要安定戎地,戎地先安,才能安定天下。”
    古骜聚精会神地听着,这时不禁问道:“求怀太守指点。”
    怀劲松慨然道:“我也是之前因修运河之事,去拜访渔阳郡仇太守,被他痛斥一顿,我才如梦方醒。他对我说,我们上郡与渔阳郡,全是与戎接壤的边鄙之地,两郡决然不同,可谓一武一商,一张一弛。他对我说,戎人之悍,在于流浪草原,若是与他们多通商贸,多令戎汉通婚,以婚姻化之,将戎人同化为汉人,如此长久施力,日后戎人方日弱,天下此局才有解势。此说,也有理啊……”
    古骜点了点头,倾耳聆听着怀劲松的话。
    “可此说却亦有一大谬。我见过许多戎汉通婚所诞之子,他们能说戎话,又能说汉话,能上马,又能读书,最后又怎么知道,是我们同化了他们,而不是他们学了礼仪,来侵伐我们?此乃一大患,但也是一大益;仇太守所作,也不算全错。今后平定戎地,不仅仅在于刀兵,也在于通商,通婚两事上。我乃中原守门大将,据天下之门户,怀家世代抗戎,可如今,抗了百年却徒劳无功啊……”
    古骜有些动容:“怀太守……”
    “小歆心思太密,身体也不好,不知日后,能否担此重任……戎地之事,终归要解决的。”说着,怀劲松将那柄精致短剑双手取下,交到古骜手里:“这是先祖抗戎时,斩戎王右贤王,所缴的宝剑,怀家一直视若珍宝,现在我将他送给你……只希望若今后小歆从军抗戎,你能襄助一二——有兵出兵,有谋出谋。”
    古骜双手接过那柄短剑,微微用力,露出剑鞘中隐藏的寒光,古骜抬眼看着怀劲松:“怀太守,古骜诺之,若怀兄日后抗戎,我必襄助。”
    “好……”怀劲松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古骜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好啊!”
    这时典不识已经选好了兵器,从武器架上取下,拿在手中试了一试,觉得甚好,这便来到了怀劲松与古骜面前:“怀太守,大哥,你们看这个怎么样?”
    怀劲松哈哈一笑:“此乃铁月双斧,重百斤,叫‘铁月’,乃是因为戎地之铁性寒嗜血,只能在月下采之。此斧曾是北军府一位大将所有,几破戎地,小子好眼光!”
    典不识大喜,道:“那真的就送给我了?”
    怀劲松笑着点了点头:“那还有假?拿去罢!”
    就这样,古骜与典不识告别了上郡怀家,与那位虞家部曲一道,再次踏上了征途。下一个处落脚之地,乃是从东北向西南走,马蹄尽处,便是巨鹿郡。
    这一路上,古骜对于天下,知晓了良多,从前凝结在书中的前人淌血之迹,如今随着古骜的脚步真正踏上四海每一寸土地,而由此全部鲜活生动了起来……
    今日之天下,内忧外患;
    现在的四海,许多大事未决。
    士庶不平,天道不公;
    黎民含苦,上苍不济;
    私兵盘踞,无人可制;
    戎人外患,至今未解。
    如果谁能一举解决以上四个难处,谁就能安定天下;古骜如今身无长物,仅有的,不过是胸中之志。这时,他不禁想……若有一日,如果真能用山云书院中求索之事,纠集起天下流民之力……该如何解决以上四个难处?
    究竟能不能令天道公,士庶平?究竟能不能令黎民安乐,四海晏然?究竟能不能将世家连根铲起,地权一平?究竟能不能彻底解决戎人外患,将戎地亦纳入帝国疆域之内?
    流民之聚,不过是手中有兵;可如何用这能震动天下之兵,解决以上四个问题,方是关键。
    此时,古骜渐渐有了一丝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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