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让开了一条道,简璞目光凝滞地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了灵堂,来到了灵柩前。家眷们这才回过神来,哭得更响了。
    简璞闻声,颤抖了一下肩膀,忙用手抓住了棺缘,嚎啕大哭起来:“师兄……师兄……”
    简璞的忽然出现,让大家心中的不安终于冲破了沉默,窃窃私语起来:“简璞不是被囚了吗?今日怎么能只身前来,发生什么事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以后的日子都好不了啦!他们说郡丞勾结寒门,蒙蔽王爷,才让王爷误判,以至于输了此战。更有甚者,还有人污蔑郡丞,说寒门的人,都是身在江衢心在汉,劝王爷以后不要用寒门之人了。”
    “唉……唉……以前也有人这么向王爷进谗,可王爷是何人?王爷明察秋毫……但这次,王爷却听谗言斩了郡丞……不由得不让人……”
    简璞仍在扶棺嚎哭不止,有人胆子大的,上前拍了拍简璞的肩膀:“简先生,节哀。那个……是王爷派人送你来的?”
    简璞一个劲儿地哭,全不理会旁人。众人无法,只好请来荀于生的遗孀,那娘子走到简璞身边,轻唤道:“简先生,简先生?”
    简璞这才止住了哭,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那娘子,眼睛通红地哽咽道:“……师嫂……师嫂恕我来迟,我这些天在一个身不由己之处,无法为师兄分忧……才……才酿出此祸事,我对不起师兄……”
    那娘子一听,眼泪又扑扑簌簌地落下来,哭个不休。
    那娘子的亲眷立即催促着那娘子问简璞:“……那简先生是怎么来的呢?”
    简璞道:“今日护卫都撤了,在下就出来了。”
    围住简璞的众人“啊——”了一声,纷纷猜测:“是不是王爷后悔了?”“王爷醒悟了那些人是进谗,所以放了简先生,一定是这样。”
    简璞擦了擦眼泪,冷笑了一声,声音嘶哑:“那是因为汉王来江衢了。”
    众人更加惊异:“真的?汉王来了?带了多少人马?”
    简璞冷道:“我不知道,我猜的。”
    众人原本一颗悬着的心,听闻此言,“啪”的摔在了地上,摔的粉碎……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有人道:“他们说,雍伪若是得了江衢,要屠尽江衢寒门五品以上官吏,是真的吗?”
    “嘘……不该叫雍伪,王爷降了朝廷,该叫皇上了……”
    简璞穿过他们,敬乡,献祭,最后一盘腿,坐在了荀于生的棺木旁边,一动不动了。这时,汉王南下的消息,还没传到此处,可简璞之料不错,时隔多年,他终于将见到他的弟子。
    “是汉王!汉王来了!带了骑兵来!把雍伪的骑兵打的落花流水,还救了世子!”当消息扬起它的翅膀,终于传来灵堂的时候,简璞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来祭奠的人却纷纷涌向门口……“有救了!江衢有救了!”他们告别了灵堂,告辞了荀家家眷,纷纷坐车朝郡府而去,灵堂再一次空旷起来。
    荀于生的遗孀哭晕过去一次,被人扶下去休息了。
    月上中天,简璞坐在堂中,凉风穿堂而过,寒意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明。
    忽然门前火把冉冉,马蹄声撞击着澈静的夜空,只见众多骁勇的骑兵簇拥着一个人,往这边行至……那人身着蛟龙王服——黑锻银纹,七龙逐日——正是古骜。
    古骜头上系着白布,简璞忽然朗声道:“来者何人?是汉王,还是古骜?”
    古骜翻身下马,对左右道:“你们守在外面,本王与夫子说话,不许靠近。”
    众将答是,便将堂内无关人员一干,全部赶出。
    古骜这才跨过门槛,进入堂中,门被关上了,两位虞家暗曲守在了门口。古骜行师礼:“弟子见过夫子,弟子适才从江衢王处来,不及更换衣衫,还请夫子恕罪。”
    简璞盯着古骜,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简璞无言,古骜亦抿唇不语,他走到案几前,为荀于生上香。
    “你既然穿着王服,我就把你当汉王,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简璞在古骜身后,忽然启言道。
    古骜对着荀于生牌位拜了三拜:“……夫子请讲。”
    简璞道:“汉王这一仗,着实漂亮。当年我教你念书时,曾问你一道难题,今日,你解决之法,比书中尤甚。师兄死了,江衢王经此已折断了羽翼,虎贲亦元气大伤,只有汉王,是唯一的赢家……”
    古骜的手微微一顿,仍将燃香插入灰土,飘出熏然的暗香;简璞的声音在大堂中显得空旷。
    “南方北上抗戎的那些世家子,是一步棋。你先让他们中急切要回江衢的,拿了军功所换的资财上路,不过是为了让人知道汉王有‘信’,不会亏待世家子。如今你带来的军旅之人,我没见过,但我猜,一定都来自江南世家。汉王先布信,后施恩威,让江南世家来统合江南,是也不是?”
    “不愧是夫子,料得不错。”古骜道。
    简璞怆然道:“其实,若没有你机关算尽,步步相逼,江衢王何至于斩爱臣?师兄……又何至于此?”
    古骜缓缓道:“夫子之言不差。江衢王此举,寒了江南读书人的心。廖勇之前所凭借者何?不过是江南士子罢了。荀师伯不仅是江南寒门第一人,更是主张顽抗的军旅统帅。如此自毁长城,说明廖勇还不具备担负天下所托的资格,也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天命不在他。”
    简璞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师兄他自你小时候起,就一直关心你,欣赏你。”
    古骜转过身,看着简璞,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我会给他立碑开祠。”
    简璞苦笑了一声,侧开脸,摇了摇头。
    “与汉王真是语不投机,不过还有句话,我想与骜儿说……”简璞叹了口气,顿了一顿,道:“你去看了云公子没有?他就埋在云山后面,去看看他罢。这么多年了,想必,他一定很想你。”
    “我会去的。”古骜道。
    这时,外面响起了呼喝声:“汉王!汉王!”
    灵堂的门被推开,只见廖清辉披着月光,身上还有残血,甲胄满身,他提着两个鲜血淋漓的头颅:“汉王!江衢北面的虎贲先锋营已被我军击溃,另外,雍驰派到江衢城内,接管江衢粮仓、武器库的两个奋武军将,已被我斩了,头颅在此!”
    古骜越过简璞,迈步走了过去:“好!”
    第191章
    南边战火连天,北方也暗战不息。这日虞君樊将古谦召至渔阳郡府,对古谦道:“汉王去南边了,临走前,他吩咐我交代你一件事。”
    古谦眼珠一转,立即道:“虞太守有什么事,尽管派遣我就行。”
    虞君樊道:“上一次,你与汉王说,你抓了一批探子是吧?你过来……”虞君樊招了招手,古谦忙凑近了虞君樊,虞君樊压低了声音,在古谦耳边“如是如是”吩咐了一番,问古谦道:“办得到吗?”
    古谦嘻嘻一笑:“这个不难,太简单了,我最拿手的!”
    虞君樊微笑:“出了这个门,再不要让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古谦拍了拍胸脯,道:“我懂,这我能不懂?包在我身上,虞太守放心。”
    虞君樊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现在备战着,我也抽不出身,古疆那孩子没人管,让他先住你家,麻烦尊夫人照看些时日,行吗?”
    古谦笑道:“行,当然行,我这就让我媳妇儿收拾一间屋子。”
    虞君樊道:“好,你收拾好了,就派人过来,我让人送古疆过去。”
    古谦道:“好。”
    当日夜里,渔阳城似乎如往常一般,万家灯火。忽然有人惊恐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回过神来的人们仰头顾盼,只见城中东北角燃起了熊熊的烈焰,是粮仓的方向!那火冒出浓浓的烟,弥漫在渔阳城街巷之中。
    “走水了!城防军跟我来!”古谦抽调军队,投入了救火的行动中。一时间,城内搬水的搬水,救人的救人,乱成了一团。就连原本关押南边探子的地方,也有校尉冲进来命令道:“将军调尔等搬水龙,快与我来。”
    狱卒们纷纷抛下手头的事,跟着那校尉出去了。有人粗心,却把一串钥匙遗落在了小木桌上。那些探子们互望了一眼,纷纷来到了栅栏边,有的用脚勾,有的用牢房中的茅草结草圈向外甩,都想得到那串钥匙。
    作为探子,他们每人都有些绝活,一时间牢房中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终于,那钥匙被一个使绳的勾住了,他先开了自己的锁,又走出来,帮众人开了锁。探子们一哄而散,他们有的未忘使命,赶忙趁乱偷了几件老百姓的衣服套在身上,潜到那出事的地方一看:
    好家伙——虽然火已经被扑灭了,但是那粮仓中的粮食——已经被烧了个干净!全是黑焦焦的一片!
    城防大将古谦也在场,愁眉苦脸,似乎绝望。那探子大着胆子凑近了,问:“官爷,咱们老百姓的粮,不会都烧完了罢?”
    古谦脸色黑青,骂道:“滚!别在这里寻老子晦气!老子今天够倒霉的了……”说罢古谦又转过身,喃喃地边走边道:“……汉王回来,还不得斩了我正军法?”
    那探子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古谦,一低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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