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皇帝讶然,“何人?”
    “就是王女史,陛下觉得如何?”杜焘眼睛发亮,“臣就是想去看看她,她也不容易,从长安到此处,未吃过甚像样饭食……”
    皇帝看着他,愣怔少顷,冷冷一笑。
    “不如何。”他说。
    杜焘讶然:“陛下……”
    皇帝淡淡道:“明日便要拔营,诸事还未分派定下,舅父还有闲暇探望妇人?”
    杜焘结舌,见皇帝并无玩笑之色,不禁愧疚,只得打消了念头。用过膳之后,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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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离开皇帝行营,徽妍就一直惶惶不安。
    他似乎并不打算先去救郅师耆,而是要进攻王庭。而无论与公与私,徽妍都觉得自己已经将理由说得很明白。
    他为何不同意?
    徽妍百思不得其解,蒲那和从音,是他的外甥啊!如果他没有打算救他们,又何必允许自己跟来朔方?
    她忧心忡忡,夜里躺在榻上,睡得一直不踏实。一会梦见阏氏,一会又梦见蒲那和从音,还有郅师耆。真真假假,将梦境扰得纷乱。
    忽然,徽妍被班启的声音吵醒,睁眼,只听他在敲门,“……女君,醒醒!”
    徽妍连忙披衣起身。
    凌晨的寒凉之风迎面而来,天色漆黑,月亮却已经西斜,鸡鸣之时在即。不远处有些声音,好像是马蹄声,还有人语声,混杂不清。
    班启道,“女君,徐内侍让小人告知女君,即刻起身。”
    徽妍闻言心中一喜,忙接过,“要开拔了么?是要带我去么?”
    “小人不知,请女君尽快更衣!”
    徽妍不敢耽搁,忙应下,关上门。她从包袱里翻出自己在匈奴时外出常穿的便服,上衣下袴,还有布靴,可行路可骑马。才换好,班启又在外面敲门,“女君,请女君启程。”
    徽妍应了声,匆匆将匕首配在腰间,跑出门去。
    只见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一点熹微的光,街道上,到处是手持火把赶往集结的军士。她四下里望了望,正想问往何处启程,忽然,一阵马蹄声骤然而至,徽妍望去,未及看清马上的人,只觉身体一轻,她来不及惊叫,已经被人拦腰抱上了马背。
    “会骑马么?”皇帝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低低的,犹如晨风。
    徽妍惊魂未定,答了声,“会。”
    皇帝没多说,径自纵马往前方驰去。
    风从颊边吹过,凉凉的,却似乎带不完上面散发的热气。徽妍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只觉得它们急促得就像马蹄声一样。她不敢往后靠,仿佛后面那个身体带着无穷的危险,双手紧紧地攥着一点缰绳,不敢松开。
    只有腰上的那只手臂,石头一样,固定着她,让她不至惊惶地掉下去。
    正心烦意乱,前方忽而出现一队人马,领头者,正是杜焘。
    看到皇帝和徽妍,他愣了愣。
    “那边召集好了么?”皇帝问。
    杜焘回神,忙道,“召集好了!”
    皇帝颔首:“六日后,王庭见。”说罢,纵马驰骋而去。
    杜焘应了一声,看着皇帝一行的背影,仍然愣怔。
    徐恩奉命留在朔方,见杜焘神色,不禁苦笑,上前,“君侯……”
    “徐内侍,”杜焘忙拉着他,神色不定,“陛下……王女史……”
    “君侯还不明白,”徐恩摇头,意味深长,“陛下采选,为何将年纪提到了二十五岁?”
    杜焘了然,却忽而记起先前的事,如遭雷劈。
    皇帝带着徽妍骑马走了一段,未几,到达城门前,有军士拉着马匹等候在那里。皇帝停住,将徽妍放下来,让她另骑一匹。
    徽妍从前在匈奴,骑马练得很好,也无二话,利落地骑上去。
    脸仍然烧灼,她不敢看皇帝,只听他声音冷静地与将官交代,过后,再度策马,领着众人将城外驰去。
    城门外,北军的军士已经列队完毕,齐整如棋局,足有三千人。鼓角声响起,皇帝领着众人出发,马蹄奔过的声音,在寂静的原野中传开,与天边低垂的弯月相映,鼓动人心。
    徽妍辨认着方向,知道这是往涿邪山而去,心中一阵激动。她紧跟着前面的皇帝,不敢落后一步。
    军士们素养甚好,路上除了马蹄声,徽妍没有听到有人出半点声音。像水底的长蛇一般,默默穿过原野,将朔方的城池和堆筑了堞雉的山梁留在身后。
    出发后,一赶路便是两三个时辰,当前方出现一处草滩时,皇帝命令歇息。
    徽妍毕竟体力不如男子,早晨出发时又不曾用膳,此时觉得有些疲惫。却不想让别人知道了轻视自己,并不出声。
    未几,一名军士忽然走过来,将一只食盒递给她。
    “女史,”他说,“陛下赐的。”
    徽妍讶然,打开来,却见里面撑着肉穈粥,虽一路颠簸,粥却还有些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她不禁抬头,朝皇帝看去,只见他的目光也正扫过来。
    皇帝仍是神色平淡,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吃吧。朕听闻卿甚是不易,从长安到此处,未吃过甚像样饭食。”
    ☆、第34章
    ?包括皇帝在内,所有人都是拿着糗粮在啃,徽妍却有香喷喷的肉糜粥。
    他说话虽然还是一贯的清冷,徽妍却感到心中一暖。她想向皇帝行礼谢恩,皇帝却没再看她,与一名将官说着话,往别处巡视去了。
    塞外的风很大。白日里,太阳灼人,夜里却冷,要把自己裹到毛毡里才能入睡。
    虽然奔波一日,但徽妍怎么也睡不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担心。徽妍知道他们正在驰援的路上,并且是皇帝亲自领着最精锐的屯兵,可是心仍然吊着,无法放下来。
    ……朔方至浑邪山,最快也要八日,而此消息乃五日前之事,只怕我等还未及赶到,右日逐王已支持不住,为左温禺鞮王所败……
    昨日在行帐里听到的话,不时浮上心头。徽妍即便认为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救人,但心底明白,这是实话。
    ……女君可想过,若王师未及救出,或他二人现下已罹难,又待如何?
    皇帝也曾这样问过她。
    这些日子,徽妍支撑着自己走这么远的,的确就是那一点点希望。她尽力不去想那些糟糕的“如果”,凭空猜测,只会扰乱心神。但是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候,眼看着一步一步近了,她的心仍然会被莫测的恐惧占据。
    徽妍翻来覆去,闭着眼,却是越睡越难受。少顷,她索性睁开眼,从毛毡里爬出来。
    营地里点着一堆一堆的篝火,军士们大多已经入睡。也有人像她一样睡不着,围坐在篝火边上取暖。远处,一队轮值巡逻的军士走过,悄无声息。
    徽妍也想到篝火边去,四处望了望,瞅见附近有一处火堆空着,只有一人,身上披着裘衣,背靠着一副卸下的马鞍,似乎在看简册。
    这般时候,居然会有人这般闲情雅趣,围火读书。徽妍觉得十分诧异,走过去,待得看清那面容,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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