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杨家有权有势,可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都不喜欢倚仗权势,要他们开口去替自己大哥说话,只怕是有些为难,杨二奶奶一直将这件事情藏在心里头,不敢向杨老夫人提,也不敢直接回绝了自家母亲。
    “老二媳妇。”杨老夫人笑眯眯的喊着杨二奶奶,唬得她微微跳了跳:“母亲,可有什么事情?”
    “你大哥那第二个女儿,我瞧着仿佛年纪还有些小?”杨老夫人扬了扬那张信笺:“你母亲托我去杨氏族学说一声,准许她的大孙女与二孙女进女学念书,可我怎么瞧着那二孙女年纪还不到开蒙的时候?那日跟来拜年,我瞧她说话还是小孩子心性,如何便能去念书了?不如让她明年再来罢。”
    杨二奶奶听着杨老夫人这般说,心中只是惭愧,低下头来应了一声:“我那二侄女才五岁,是小了些,不过大侄女却是刚刚好,她又聪明伶俐。”
    “我也是这般想的。”杨老夫人让身边的丫鬟将纸笔取了过来:“我修书一封与你母亲,将我的意思说说,你替我带着回去罢,顺便帮我感谢你母亲一句,告诉她,都是亲戚,这般小事不用送东西过来。”
    余妈妈在旁边听着笑得合不拢嘴:“杨老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我们家老夫人说了,杨老夫人德高望重,她本该亲自登门拜访,可又怕打扰了杨老夫人,故此才写信过来问问。”
    “骆老夫人真是多礼了。”杨老夫人将信写好,交给了杨二奶奶:“你去我跑一趟罢。”
    杨二奶奶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是”,这边宝柱跑了过来:“母亲,我要跟着你一道去外祖母家。”
    嘉懋也按捺不住,拉了拉春华的手站了起来:“咱们跟着玩去!”
    杨二奶奶无奈的看着自己身边围着的这几个,又望了望杨老夫人:“母亲,带不带他们去?”宝柱跟着自己过去还无所谓,骆府是他的外祖家,自然可以多去走动,可嘉懋与春华,这亲戚关系毕竟又远了几分。
    容大奶奶一把将嘉懋与春华拉了回来:“嘉懋是回他外祖父家里,你们去凑什么热闹。”
    嘉懋挣扎了两下没有从容大奶奶手里逃脱,只能撅嘴望着杨二奶奶带着宝柱走了,脸上全是怨恨的神色:“母亲,我们要与宝柱哥哥去玩,你为何要拦住我们?”
    “你表哥能出去多久?眨眨眼就回来了,你们何必跟着跑到骆府去?那边又不是你什么正式亲戚,大过年的这般去人家府上打扰,是想要得几个荷包回来不成?”容大奶奶板着脸教训了嘉懋一通:“过了年你便是八岁了,如何还这样不想事儿?回江陵我可得好好教你了,免得一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杨老夫人笑着看了看嘉懋,见他一张脸拉得越来越长,呵呵一笑:“曼娘,别说了,你再说,嘉懋嘴上可以挂油壶,一张脸也变成烙饼了。”
    ☆、惜斗篷未雨绸缪
    “母亲,婆婆要我来捎句话儿。”杨二奶奶望着骆老夫人,心中一酸,这个家真是不好当,母亲现在不过五十来岁人,可与自己的婆婆杨老夫人一比,那可是天差地别。
    杨老夫人瞧着不过将近四十岁的模样,远远的看着,黑鸦鸦的头发里似乎没有一根银丝,她依旧能穿住那些娇艳些的颜色,樱桃红浅草绿搁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唐突,仿佛她本来就该穿那些衣裳似的。
    而自己的母亲,却是头发花白,戴了抹额更像是六十岁的人一般,她早就不穿艳色的衣裳,身上总是秋香色,暗红暗灰加点酱色,一瞧着便是了无指望的年岁,一点点的在等着岁月流逝,到了再无退路的那一程。
    骆老夫人嘴唇边泛起一丝笑容来:“可是为了丫头们去杨氏族学念书的事情?”
    旁边骆大奶奶听着,耳朵便竖了起来,没想到婆婆说到做到,果然去与杨老夫人说这件事情了。她伸手掸了掸衣裳,装模作样在整理仪容,可却一个字都没漏掉。
    “我婆婆说了,她最最喜欢的就是好学上进的,虽然身为女子,但也不能自以为比那些男人低了一头,总得要努力进取才好。”杨二奶奶的手指拂过椅子扶手,见着那一条颇为阔大的缝隙,心中暗自寻思,这套桌椅也该换换了。
    “可不是这样?”骆老夫人笑着点头:“若是能念出个名声来,只怕是议亲的时候都要得势些!人家听着说有才名,自然会想着要来瞧瞧。”
    骆大奶奶在一旁“嗤嗤”一笑:“就和咱们府里三少奶奶一样么?”
    骆三奶奶脸上红了红,低下头去,想当年她倒也算是个才女,曾经写过几首诗,还被大周的才子陈文俊赞许“自成格调,闺阁中难得者”。可现在她很少有写诗的时候,昔日少女情怀在嫁为人妇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只是一个微微发福的少妇,白净的面皮上嵌着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
    “老大媳妇,这事儿没轮到你来评点!”骆老夫人心中有气,骆大奶奶没念过书,因此对骆三奶奶十分仇视,每次能逮着机会将骆三奶奶踩到脚下,便尖起嘴巴来。
    杨二奶奶见着自己嫂子一副跷跷不服的模样,也是恼怒,可脸上却不能露出不愉快的神色来,她浅浅一笑,冲着骆大奶奶道:“三嫂不就是因着有了才女之名,这才能与大嫂成妯娌,大嫂你自己想想看,可是不是这样?”
    骆大奶奶顿时哑口无言,骆三奶奶却更觉尴尬,巴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进去。
    “灵儿,你且将你婆婆的话说完。”骆老夫人对于骆大奶奶的打岔很不高兴,她正是想知道杨老夫人怎么答复的,偏偏老大媳妇却跳出来搅局,害得女儿说了上下句,下半句却还搁在肚子里头。
    “我婆婆说了,她会去杨氏族里说说这事情,只是她觉得相钰年岁还小,明年再来念书也不迟,今年就送了相宜过去便是。”杨二奶奶见着骆大奶奶的脸色渐渐的变了,冲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大嫂是娇养着相钰的,这念书实在辛苦,每日里卯时就等起来,到卯正时分便要赶去族学向孔子像行礼,相钰现儿才五岁,恐怕还舍不得起来呢。”
    骆大奶奶想了想,脸色才稍微开朗了些,不再出声。
    骆老夫人得了这个信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这样便好,族学什么时候开?我也好为宜丫头做些准备。”
    “初十就开了。”杨二奶奶伸手端起茶盏,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也不消准备太多东西,笔墨纸砚总得备着,另外……”她停了停,轻描淡写道:“现儿天气还冷,也该给相宜再做件出门的衣裳,穿得太破旧,只怕会丢骆府的脸。”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骆老夫人呵呵一笑:“今日我已经让人去请绣坊过来了,好歹也要给宜丫头裁两身新衣裳。”
    骆大奶奶惊跳了起来,脸上全是不忿的神色:“母亲真是偏心,为何只给相宜裁衣,却忘了相钰!难道相宜是你的孙女,相钰便不是?”骆二奶奶与骆三奶奶虽然没有说话,可瞧着骆老夫人的眼睛里全是一种不服气的神色。
    “等着她们念书的时候,不一样也要裁新衣裳?我又如何偏心了?”骆老夫人瞥了骆大奶奶一眼:“这原本不是你这做母亲该想的事情?现在我帮你做了,你还不满意?”
    屋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只有骆二奶奶发出了嗤嗤的笑声,骆大奶奶涨红了脸坐在那里,一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这骆府吃的用的,多少是从自己那陪嫁的铺子上头来的,自己陪嫁的田庄里出产的米粮,也要供着骆府的吃穿,可这些人,却一个个的给好不知好,拿她开心取乐。
    “老二媳妇,你笑什么呢?我说话,你听着便是,何故在一旁失态?”骆老夫人见着骆大奶奶黑下来的脸,不得不也来出言安慰着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个理儿放到任何时候都行得通。
    前堂里一片沉寂,这时外边“腾腾腾”的脚步声便格外响亮了。门帘一掀,宝柱跑了进来,两条眉毛高高的耸起,就如两座小山一般。
    “母亲,母亲!”八岁的孩子,毕竟是藏不住话的,他跑到杨二奶奶身边,身子扭了两下,还是开口了:“嘉懋送给相宜的那斗篷,坏了。”
    杨二奶奶见着宝柱那气愤的模样,心中便知肯定与她那好大嫂脱不了干系,赶紧伸手安抚他:“瞧你跑得气都喘不过来!衣裳总是要坏的,你外祖母刚刚还在说要给相宜裁新衣裳穿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宝柱究竟没有被这几句话给哄住,朝骆大奶奶盯了两眼,冷着脸与杨二奶奶回了杨府,刚刚到家,脚不点地般去找了嘉懋,将他在骆府看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你那件哆罗呢斗篷,坏了!好长一条口子,我瞧着都心疼!”
    嘉懋吃了一惊:“怎么就坏了?这哆罗呢算是结实的料子了,树枝随便挂挂,也不会须边儿的,更别说是一条口子了。”
    “还不是我那好舅母?”宝柱说着就来气,他去相宜屋子里找她的时候,她缩着身子蜷在被子里头,翠芝拿着针线在补那哆罗呢的斗篷,绣坊的娘子刚刚到这里不久,正在写着她的身量尺寸。
    刘妈妈絮絮叨叨的跟他诉苦:“我们家奶奶,也实在是太小心眼了,如何就不能容下我们家姑娘!她只不过是个孩子,对她也没有什么危害,为何一定要与她斤斤计较?现在翠芝正在补斗篷,若是补不好,怎么对得起容大少爷一片好意!”
    旁边绣娘将本子收了起来,探头看了看翠芝用的线,摇了摇头:“这哆罗呢是顶顶金贵的,你用这种绣线到上头,实在是不配,旁人一见着便会发笑呢。不如这样,你给我一两银子,我下次送新衣裳过来时给你送些好绣线来,声声坊里出的彩线,最最有名气,绣出来的花儿简直跟活的一样。”
    翠芝有些为难,一两银子,实在是有些贵,她的月例不过一两银子,有时还要被骆大奶奶借口罚去一些,一年下来,积余不过十来两,几团绣线就去了一两,她如何舍得!
    旁边宝柱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小银锞子,这是杨老夫人除夕夜里给的吉利银子,怎么着也不止一两:“你多带些过来,要最好的。”见着翠芝张大嘴站在那里,宝柱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道:“以后你少不了要缝缝补补的,多买些。”
    嘉懋听着宝柱说了骆府见闻,气得小拳头捏得紧紧,脸绷得就像刷过浆一般。他想了想,拔腿便朝外边跑了去,宝柱有几分不解,追着跟了出去:“嘉懋,你要做甚?”
    “我去找外祖母!”嘉懋气哼哼的,一溜烟跑到了杨老夫人的内室。
    杨老夫人午休刚刚醒来,穿好了衣裳正准备到外边去走走,见着嘉懋跑了进来,一头扎到自己怀里,不由得有几分惊奇:“嘉懋,你这是怎么了?”
    嘉懋伸出手来抱住了杨老夫人的腰:“外祖母,如果有个人被人欺负,嘉懋想去帮她,可又说话不够分量,那该怎么办?”
    见着从外边跟了进来的宝柱,杨老夫人心中一轮便知道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为了骆府那位大小姐的事?她伸出手来摩挲着嘉懋的头顶,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道:“嘉懋,世上的人大多是欺弱怕强,你想要保护一个人,只能是自己足够强大,让别人都要信服你说的话,这样才有分量。”
    “那……”嘉懋抬起头来,眼中闪闪发亮:“我现在是不是该要好好念书,好好学着做生意,到时候有了名声,能像我父亲那般独当一面,是不是就能说话有分量了?”
    杨老夫人很是高兴,笑着朝嘉懋点了点头:“嘉懋,你实在是聪明,外祖母才这么一说,你便悟到了。”人这一生,想要事事如意是不可能的,但有些事情还是能够自己争取到,杨老夫人抱住了嘉懋,笑得格外和蔼:“外祖母就等着嘉懋出人头地了。”
    ☆、扬眉吐气入族学
    正月初十,天气还是分外冷冽,屋檐下边长长的冰棱依旧没有融化,站在走廊下边一抬头,就见着上边有着冷冽的光,就如刀剑一般锋锐,长长短短的,要戳到人的心窝子里去。
    翠芝扶着相宜往石阶下边走,很少有丫鬟婆子往相宜这边来讨好卖乖,人迹罕至,故此门口有一层薄薄的冰,刘妈妈一早起来,将那条小径上的冰给铲了去,青石的路面上一层淡淡的黑色印记,远远望着,就如那水晶上裂开了一条缝。
    相宜小心翼翼的从小径上走了过去,才拐了一个弯,就见着走廊下边有两个黑糁糁的身影,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
    “大姐姐,要去念书了?”骆相群的脸慢慢在灯笼下边亮了起来,相宜这才发现她的眼睛正盯着她的新衣裳不放:“祖母给大姐姐新做的衣裳真好看。”
    相宜伸手抚平了身上那件斗篷,这斗篷只不过是平绒的,外边镶的是兔毛边儿的,绣娘当时还在说,用狐狸毛镶着会更好些,祖母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若是用狐狸毛,就该用着羽纱的衣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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