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稳婆拿着那荷包,心中有几分发憷,自己看到过不少歹毒的,可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骆老夫人的毒辣。七年前就已经害死了一个媳妇,七年之后还想着要害人,而且是准备一次害两个。
    一种深深的不安从张稳婆心底里升起,她攥紧了那个荷包,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真想将荷包扔掉,把金锭子扔掉,可她又害怕骆老夫人将昔日那件事情抖出来,将先头骆大奶奶的死栽赃到她头上。
    一步错,步步错,被人捉住了把柄,仿佛无处循形。张稳婆想了好一阵子,额头上掉下了豆大的汗珠子:“我先回去照顾骆大奶奶了。”
    骆老夫人没有逼迫她当即回答自己,只是笑着看了看张稳婆的背影,将那佛珠抓在手中,轻轻的捻了一颗,手指甲卡在那鱼线上,再也动弹不得。
    “老夫人,若是那张稳婆不这么做该怎么办?”余妈妈站在一旁,有几分担心:“那几个金锭子不是白送了?”
    “怕什么?她既然已经拿了,自然就会这般做。”骆老夫人胸有成竹,她一点都不怕张稳婆不乖乖照办——她可是做错事情的人,自己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只要稍微吓唬她,拿她两个宝贝孙子来做筏子,不怕她不听话。
    园子里青石小径似乎到不了头,地面上蒸蒸的生出些热气来,张稳婆每走一步,就觉得脚板心里刺得慌。她从住院出来以后,仿佛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软得就如两根面筋,不住的在东倒西歪。
    骆大小姐?张稳婆茫然的看了一眼,自己来骆府几日,还没见到过这位苦命的骆家大小姐,只是听着骆大奶奶身边的丫鬟偶尔提起了几句:“七月七日,杨氏族学里头办了一次诗会,大小姐也写了一首诗,被人赞了呢。”
    “七岁会写什么诗?还不是那些人想捧咱们骆家而已。”玲珑叉着腰,一脸不屑,大小姐再聪明,能聪明过二小姐二少爷去?只不过二小姐现儿却不在了,否则明年去杨氏族学里念书,还不知道会如何惊艳四座呢。
    “骆家有什么好捧的?”有小丫头子在一旁嘀嘀咕咕:“就凭咱们家大爷在广陵府里做了个推官?”
    “还不快些滚,仔细被大奶奶听到了,少不得一顿板子!”玲珑冲着那小丫头子直咬牙:“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奶奶最不喜欢的便是大小姐,还偏偏要在这里说她的好话,是皮痒想找打了不成?”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骆大奶奶肯定是将骆大小姐当成了眼中钉了,那时候张稳婆还在叹息,幸得还有骆老夫人护着她,竟然还能送到杨氏族学里去念书,骆大小姐过的日子也不算太差。可今儿听着骆老夫人这般狠辣,竟然是想讲骆大小姐往死路上送了,不由得张稳婆无限唏嘘。
    慢慢悠悠往前边走着,忽然就听身后有人走动,转头一看,就见着一个嫂子与一个丫鬟陪着一位小小姐走了过来。那位小姐生得十分好看,肌肤胜雪,一双眼睛跟那天上的寒星般闪闪发亮,真是招人爱。
    “姑娘,今日黄娘子的作业少,回去只得半个时辰就能做完罢?”连翘抱着书袋走得非常轻松,自家姑娘真是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相宜笑着摇了摇头:“黄娘子布置的作业只是一部分,我还打算多做些的。”
    张稳婆站在那里,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顿时明白了相宜的身份,她忽然间慌了手脚,站在那里,脸色发红,连手脚都没地方放。
    相宜愈走愈近,张稳婆的心也愈来愈慌。
    第七十五章起疑云心事重重
    “这位妈妈,好面生。”
    望了一眼站在路边的张稳婆,连翘有些奇怪:“妈妈是新来的?”她眼睛转了一圈,偏头想了想:“好像府里最近不要进什么人。”
    “这位妈妈是来给大奶奶接生的张稳婆罢?”方嫂瞧了一眼张稳婆,见她神色好像有些慌张,不由得奇怪:“婆子,你怎么了?”
    张稳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讪讪的笑道:“没错没错,大嫂说得没错,我便是张稳婆。”
    相宜一双眼睛盯住了她,心中也觉得奇怪,这位张稳婆为何这般面色仓皇?要说是中暑,也不至于是这般模样,脸色晦涩得似乎一把泥巴抹着,怎么也擦不干净一般。“张稳婆,我母亲身子如何?应当能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来罢?”
    这句话恰恰问到了张稳婆心虚之处,她极不自然的笑了笑:“还好,还好。”可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张稳婆,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相宜走到张稳婆身边,抬头看了看她:“要不要我帮你去喊个大夫来瞧瞧?”
    张稳婆慌手慌脚的拢了下衣裳:“不必了,老婆子乃是贱命,哪有这般金贵,骆大小姐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便是。”
    方嫂眼尖,愁到了黄澄澄的一抹颜色,心中起疑,脸上却是不露:“姑娘,我们且回自己院子去。”
    踏进院子,里边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了骆相钰那嚣张的叫声,院落里好像都没了气息,静得听不到一丝异样的声音。方嫂快步走进屋子,讲门关上,一脸严肃的望着相宜:“姑娘,那张稳婆有些不对。”
    “方嫂,我也觉得纳闷,张稳婆那模样,不像是生病了,她为何见着我会这般惊慌?”相宜摇了摇头:“府里请来的稳婆,怎么会惧怕我一个小孩子?慌张成了那样,我倒觉得有些不对劲。”
    方嫂赞许的点了点头:“姑娘聪慧,确实如此。我在她拢衣裳的时候,发现她怀中有几个金锭子。”
    连翘在一旁惊呼出声:“金锭子?老夫人怎么如此舍得打赏了?这广陵城里头接个生,再有钱的人家,最多也就十两银子吧?双生子多一点,也不过二十,老夫人给金锭子做打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相宜托腮想了想,这事儿多半跟自己有关系,否则那张稳婆绝不会这般慌慌张张。骆老夫人现在与自己形如水火,只怕是在想着法子报复自己。可收买张稳婆又能如何?是骆大奶奶生孩子,如何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姑娘,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这些日子都仔细着些。”秦妈妈在旁边听了一阵子,若有所思:“我这几日盯紧着大奶奶院子,姑娘尽量别往大奶奶院子里头去,免得惹祸上身。”
    过了几日,风平浪静,没见着什么事儿,张稳婆也只是安安分分的守在骆大奶奶院子里头,连脑袋都不探出来一下。相宜每次从族学里回来,都是绕着骆大奶奶的院子走,唯恐在路上遇着她,到时候万一诬陷自己推了她便不好了。
    谨小慎微的过了几日,相宜提防之心不敢减去一分,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一般,只希望能到外边去避上一避,等骆大奶奶生了孩子再回来就好。
    “相宜,相宜!”这日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听着身后有人喊她,回过头去,便见着宝柱骑着他分飞羽往这边赶了过来:“相宜,嘉懋这两日又要到广陵来了!”
    “啊?”相宜心中忽然的一慌,转过脸去:“他怎么又过来了?”
    前世嘉懋来广陵根本没这般芹密,每年来不过两三次,可今年才过一半,就已经来过两次了,现在又要来——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姑母跟她婆婆闹别扭,带着嘉懋春华回广陵来住几日!”宝柱跳下马来,嘻嘻的笑着:“我姑母那婆婆,可不像我祖母那般好相处,最近好像为着她那第三个儿子,与我姑母闹得很不愉快,我姑母借着说来广陵避暑,带着嘉懋春华她们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相宜低头往族学里头走了去,有些怅然,不知为何,她虽然不想再与嘉懋沾上关系,可听着他要来广陵,心里头还是欢喜。
    宝柱追着走了过来:“我母亲要我问问,你那个继母什么时候生孩子?”宝柱很不屑的耸了耸肩膀:“我本来不想问的,没办法,我母亲说她要准备好贺礼送过来。”
    相宜停住了脚:“我也不太清楚,左右应该就是这几日,稳婆都在府里头住了十多日了呢,总不至于还早罢?我祖母……”相宜笑着看了看宝柱:“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养闲人!”
    宝柱摸了摸脑袋:“说得是,我这样去回我母亲便是。”
    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前边走,后头跟着丫鬟小厮,连翘笑眯眯的望着相宜的背影,心里头美滋滋的,自家姑娘生得真美,由不得杨三少爷总是跟着过来,要是自家姑娘能嫁到杨家便好了,这可是亲上加亲。
    “骆大小姐过来了。”黄娘子坐在桌子后边,面前摆着一本厚厚的书,见着相宜过来,笑着点头:“今日瞧着气色甚好。”
    相宜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娘子今日打算教我们什么?这书如此厚,只怕我们脑袋小,装不下!”
    黄娘子笑着看了相宜一眼:“骆大小姐,我相信你肯定能装下。”她的手指慢慢摸过书的封皮,洁白的指尖下露出了几个大篆:“这是流传下来的琴谱,我打算从今日起教下你们弹琴。”
    听说要学着弹琴,旁边几位小姐都围了过来,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娘子,今日我们学弹琴?”
    都说琴棋书画乃是大家闺秀要具备的几样必不可少的条件,谁在这上头能出名,以后方能觅到一个如意郎君。杨氏族学里的小姐们有念了几年书的,可原来那个娘子只教了些粗浅的书法画技,琴棋全然扔到看一旁,现儿听着黄娘子说要教她们弹琴,个个高兴。
    第一堂课黄娘子依旧是上女四书,等到第二堂课上,两个小童从旁边屋子搬过来一台古琴,黄娘子端坐于后,数位小姐都围拢到了她的旁边:“娘子,快跟我们说说,这都是些什么弦?”
    黄娘子微微一笑,挑起一根琴弦来,就听“锵”的一声,那琴弦发出了袅袅的余音。
    小姐们望着黄娘子,眼睛都舍不得移开:“娘子,宫商角徵羽,这是哪一根?”
    黄娘子讲手指到琴弦上,开始一根一根的解说着,旁边的小姐听得认真,不住的打量着那些琴弦,有人还在旁边催促着黄娘子要她们来试试琴弦。黄娘子扫了众人一眼,朝相宜点了点头:“骆大小姐,你来试试看。”
    相宜走到黄娘子身边坐下,黄娘子拿了几个指甲套子给相宜戴上:“虽然说古琴的弦比较软,可你年纪尚小,带着指甲套子会好些。”她抓住相宜的手按到琴弦上:“指腹部用力,带动琴弦,你且试试。”
    相宜沉心静气,双手往下边一按,就听悠悠的声音铮然作响,旁边的小姐们羡艳得眼睛都睁圆了:“让我们也来试试!”
    “不要急,都有机会。”黄娘子笑了笑:“我与族学里说过了,男子那边有三台古琴,到时候全搬过来,给咱们先用。”
    听着说有得用,众位小姐这才平静了下来,相宜低头望着琴弦,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前世她也想学弹琴,可骆大奶奶怎么会让她如愿以偿?骆家请了娘子来教骆相钰弹琴,而相宜只能站在院墙那边听着悠扬的琴声,真恨不能插一双翅膀飞到骆相钰的院子里,看她究竟是怎么弹奏的。
    今生总算是得了机会,相宜笑着用指甲套子按住琴弦,用力一挑,就听“铮”的一声,那根琴弦,竟然就断了。
    “啊!”一群小姐们发出惊诧的叫喊声:“怎么琴弦断了?”
    黄娘子大吃一惊,琴弦断了,必然有什么缘故!她望了一眼相宜,站起身来走到了旁边屋子里,拿出了一本《周易》。。翻开书页点了点,掐着手指把日期时辰推算了一番,黄娘子脸色一变,抓住相宜的手道:“骆大小姐,你且跟我到外边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相宜疑惑的望了黄娘子一眼,跟着她走了出去。到了门外,黄娘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方才给你看了个卦象。”
    “大凶之兆?”相宜的脑海里忽然掠过了张稳婆的脸。
    “是。”黄娘子点头:“骆大小姐,这些日子,务必留心!”
    相宜皱起眉头,心中有几分沉重,有人在暗地里想要害你,再留心又能如何?那张稳婆肯定是有什么问题,可自己又不能冲到骆大奶奶院子里讲她抓来问个究竟,即便是问,她又如何会说?
    “骆大小姐,难道你知道些首尾?”见着相宜一副沉思的神色,黄娘子抓住了她的手:“既然知道,那便该防患于未然。”
    “娘子,相宜也想这样做,可怎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黄娘子的手心里暖乎乎的,相宜只觉得心中发烫,好一阵感激:“多谢娘子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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