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吗,大家还在灭火救人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起了那么大的火。”侍女的声音响起,景君奚反射性地钻进了衣柜里,关上了门。
    有什么东西硌到了他的后背,景君奚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另外一个侍女道:“但是,我还是有些在意呢。要是九皇子真的来了,而我们招待不周,娘娘回来该是要生气的。”
    两个侍女在屋里四处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发现。其中一个道:“你看,没有吧。我们快点回去帮大家。”
    另一个道:“好吧,看来我是真看错了。”
    景君奚听她们的脚步声远去,才转过身来看看硌伤他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景君奚不知道如何形容,干脆用手转了转那黑色的东西。衣柜的背面忽然打开了来,就像一扇门。
    一条过道延伸了进去,只有昏黄的烛光透了出来。景君奚咽了口口水,握紧秋莲向里面走去。
    里面连通着一间不算狭小的密室,有一铺床、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墙上还挂着名贵的山水画。地上散落着碗的碎片,看来先前这里有过争执。
    一个人躺在了床上,骨瘦如柴,但却依旧精气十足。
    他在睡觉。被困于这种地方,却依旧睡得如此安然。不是韶宣帝,还能是谁?
    韶宣帝。景君奚的手指倏地收紧。这就是奈雲皇帝,下令灭了他的国家、屠他满门的罪魁祸首。他不想恨景眳朔,所以,所有的恨意都转到这位全无防备的皇上身上了。
    现在的话,即使是他也能杀了韶宣帝。杀了韶宣帝,他的复仇就完成了。从此之后,就能逍遥自在地做他自己了。
    景君奚的脸变得诡异了起来,秋莲出鞘三分,带出一缕光芒。也就是那缕光芒,让他镇定了下来。
    是景君奚不是季鹏程。他答应过景眳朔,在出师之前,不会拾回那个名字,以及与那个名字有关的一切。要是他在这里杀死了韶宣帝,姚枂岚要怎么办?景眳朔要怎么办?
    他是真的很喜欢他们两人,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家人。他们救了本该是敌人的自己,还悉心培养他,明知他以后可能用从他们身上学来的东西实施报复。他们保护他,信任他,还鼓励他,夸奖他。而且,他们很强,对景君奚来说就像是太阳一般的存在。如果没有遇见他们,自己可能到现在都还走不出阴影,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
    那日,在山神庙里,他许下了一个愿望。不是复仇成功,也不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强者,而是希望他、景眳朔和姚枂岚,都能够活得好好的。姚枂岚说过,终有一天他会展翅腾飞,但在那之前,他还想和他们两人一起生活,从他们身上学习,享受他们对自己的呵护。
    他已经不想再次失去家人了。
    更何况,羽翼没有长全的现在,他要是就这么杀了韶宣帝,肯定躲不过乱兵的追杀。
    景君奚将秋莲收回鞘中,回头看了一眼韶宣帝,走出密室。接下来只要把韶宣帝的位置告诉姚枂岚就行了。景君奚正想打开衣柜的门,就听到了议论声。这次对话的人在较远的地方,他赶紧顿住手,侧耳倾听。
    “发生什么了?”
    “听说是姚枂岚、北城府知府孙井,联合了谢策谢大人在正殿闹事,皇后娘娘调动的兵马正往皇宫赶来呢。刚才收到命令,让我们也赶快前往正殿。”
    景君奚把四根手指一同放进了嘴里。我的天,师娘,你这也玩得太大了吧,出了事师父真的会把整座静阳城铲平的。
    要救姚枂岚,其实也很简单,但是,凭他的力量,不一定能做到。横竖都是死,拼了!
    景君奚转身回了密室,到了韶宣帝的床前,摇了摇他:“皇上,醒醒。”
    韶宣帝睁开眼,坐了起来:“千阳?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九皇子。”景君奚礼貌道,“我是瑾渊王的弟子,这张脸是姚枂岚姚公子帮我易容过的。您还走得了吗?”
    韶宣帝喜道:“眳朔和枂岚回来了?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景君奚道:“请您冷静地听我说。我师父正在调兵回来的路上,姚公子在正殿与皇后周旋,您的儿子北千翎前往盟国,也快到静阳了。”
    “甚好,甚好。”韶宣帝穿好鞋子站到地上,“一个月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但是,”景君奚道,“现在朝中百官,以及驻城兵营都在皇后的手中。姚公子被她抓了,师父和厉王爷都没回来。她还在调兵,准备武力镇压现在在皇宫外声援。”
    韶宣帝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没想到,没想到她竟没有收手的时候。是我的错,当初就不应该让来历不明的她进皇宫。”
    “您可知道,她屠杀了姚家全家,以及先代瑾渊王夫妇?”
    韶宣帝很久没有这么震惊了:“你说什么?”
    景君奚意识到失言了,立即噤声。
    “我竟然这般糊涂。静阳啊,熙晨啊,我对不起你们啊。”韶宣帝抹了一把脸,“孩子,你叫什么?”
    那一刻,景君奚觉得自己应该告诉这个人,自己叫季鹏程,是你灭了的朝和皇族的末裔。看看你,竟落魄到了让仇人救你的地步。
    但他没有。
    “瑾渊王赐名景君奚。”
    韶宣帝没再追问为什么是由景眳朔给他起名字:“君奚,你可愿意带我逃离这个地方?我必须要制止那个女人进一步胡作非为。”
    “正有此意。”景君奚抱拳道。
    ☆、第72章 出鞘
    景君奚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您在密室待了太久,需要一段时间适应光线。不然,会瞎的。”
    韶宣帝点头,接过布料遮住了眼睛。
    景君奚从小兜兜里把两颗药丸全都倒了出来。剩下的两颗,一颗能制造烟雾,另一颗释放迷倒敌人的雾气,可以助他们躲过两次大的堵截。之后,就要靠他腰间这把秋莲剑了。
    景君奚一手抓住韶宣帝的衣角,提气至喉咙口,大喝一声,冲出密室,撞开衣柜门,跑到寝宫外面。
    原先的侍女不见了,守在寝宫门口的人全部换成了御林军,景君奚冷声道:“滚开。”
    其中一人应道:“皇后娘娘有令,任何在寝宫内的人没有她的命令不得离开寝宫。”
    “畜生!”韶宣帝把遮眼部拿下来,但却没睁开眼睛,怒道,“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
    “请阁下恕罪。”那人道,“皇上已失踪一个月,我们不能分辨您是真是假。就像这位九皇子,在我听来也是假的啊。”
    景君奚这才发现,这就是他一进皇宫的门就遇到的士兵。他也不和他们多说,迅速扔出一颗药丸。
    “捂住口鼻!”景君奚一边喊,一边带着韶宣帝往前冲。考虑到韶宣帝暂时目不能视物,他先用了迷药药丸。
    两人顺利地跑了一段距离,又有十几个侍卫从巷道里跑了出来,想要拦住他们。景君奚一咬牙,把最后一颗药丸砸到了地上。
    烟尘四起,他拽着韶宣帝的衣角笔直地向前奔去。士兵们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在烟雾里迷失了方向,大多数被他撞开了,小部分还是成功地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伤痕。
    “皇上,照顾好你自己!”景君奚抽出秋莲剑。
    即使是在烟雾之中,秋莲一出鞘,便是寒光即现,仿佛在指引着前进的方向一般。
    “好的。”韶宣帝紧跟在他后面,“我已经能张开眼了。”
    烟雾渐渐散去,景君奚松开了拽着韶宣帝的手。
    “皇上,待会无论发生什么,您只要一直向前就好。”景君奚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我一定会护送您到正殿去的。”
    这一口气从心底,直涌上唇齿。一口气出完,景君奚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双眸之中盈满了冷意和杀气。明明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此时却让人看得不寒而栗。
    第一次用真剑。既然是用真剑,就免不了会伤人,甚至杀人。
    但是,没关系,我的剑,是为了守护而斩杀。所以,不需要迷茫,不需要退却。剑尖所指,即为我的正义;剑刃所及,一个不留。
    第十式,见血封喉。
    迫于身高上的劣势,景君奚只能先跳起来,才能与对方视线平齐。趁着对方的注意力被他本人吸引过去的一瞬,景君奚以旁人看不清的速度挥动了秋莲剑。
    在敌人眼中,不过是一道耀眼的光闪过。但是在景君奚的眼中,却是将剑刃刺入了对方的颈脖。
    奈何,他到底功力尚浅。这一式,是景眳朔最常用的一式。景眳朔使用时,绝不拖泥带水,就如划过空气一般,在脖子上留下浅浅的一道红痕;但景君奚用这一式时,不仅剑尖走势不顺,而且伤痕还深浅不一。
    本不应该有血喷薄而出的。如果不是这样,便不会动摇了。滚烫的血落到脸上,景君奚整个人僵住了。韶宣帝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越过他向前跑去。
    景君奚身上的气势缓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手上便全是血了。他突然想哭,想抱着景眳朔让他保护自己,想钻进姚枂岚的怀里请求安慰。但是,他不能。现在要守护他们的人是自己。
    景君奚仰天长啸一声,重新振作起来,提剑迎敌。
    第八式,平地青云。
    景君奚比韶宣帝年轻得多,很快就赶上了他。
    一把剑朝着两人袭来,景君奚目光一凝,徒手抓住了剑刃。握剑的侍卫一怔,手劲也松了不少。景君奚不松手,而是将秋莲剑向侍卫头上抛去,侍卫随着剑的上升抬起头。
    景君奚蹲下身,来了一记扫堂腿,出其不意,侍卫立刻倒在了地上。两人的相对高低瞬间反转。
    景君奚伸手接住在空中飞旋着的秋莲剑,冷冷地俯视了侍卫一眼,将剑尖没入他的腹部。
    侍卫越来越多,都快堵住他们的路了。好在,大部分侍卫不得带刀。体术终究还是敌不过刀剑。
    只要过了这一段路,就是东宫了。东宫的御林军一定不会像西面这些御林军一样亲皇后,倒不如说,眼前这些人不过是穿着御林军制服的皇后亲卫队。
    能一击解决大量敌人的招式,景君奚只会一种。虽然目前他还只是略懂皮毛,但他不需要杀敌致胜,只需要为韶宣帝打开一条通向前方的道路。
    “皇上,”景君奚挡在韶宣帝身前,“待会道路一开,您就跟着我冲出去。”
    韶宣帝喘了两口气:“需要一个孩子保护,我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哪里,”景君奚笑道,“您可是一刻未停地前进着啊。”
    难怪师父和姚公子会对你忠心耿耿。
    景君奚闭起了眼睛。刀剑的声音远去了,逼近的脚步声远去了,能够听到的,仅是微风在耳边拂动的轻响。
    一生万物,而万物归一。
    没有万物,便不会有人的种种思念;反过来,人的思念亦可以感染万物。两相同化,是以为和。
    景君奚睁开眼,将剑提起,极快又极轻地在身前一划,无形的剑气便向前袭去,卷起一地沙尘。
    他的剑气尚不能对人造成实质伤害,但剑气过处,人还是会下意识地格挡。他要的,也就是那短短的迟疑。
    景君奚不断挥舞着秋莲,为韶宣帝开道。韶宣帝消瘦得不成人形,但却紧紧地挨着他,不落后一步。
    怎么能让一个孩子看不起呢?韶宣帝自嘲道,即使已是风烛残年,也不能丢这个脸。
    景君奚觉得,自己成了一头狮子,在广袤的荒原上奔跑着,追杀着看不见的猎物。前肢重得抬不起来,但却还在向前;后肢跑得麻木了,但却还在向前。
    为什么呢?值得吗?
    累了,想休息。可是身体却在不听使唤地继续向前。
    什么时候能停啊?目的地在哪里啊?
    我——
    “疼疼疼。”景君奚和身前的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同样揉着脸,怒道:“什么鬼,走路看着点。”
    景君奚低下头,这才看到一个只比自己高了一点的人,忙道:“抱歉,你长得太矮了,所以我——”
    “去你的,”孙井揪住他的衣领,“老子还没成年,以后还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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