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却执拗起来:“我知道你们都向着二姐,她什么都好,她就该配最好的,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想把我嫁给明德那个傻小子,我这样的丑八怪就该配明德这样没出息的庄稼小子,配不上人家高门大户的贵公子……”
    青青话未说完就给翟氏一巴掌打断,翟氏气到了极致,这一巴掌打的毫不留情,打完了手再疼也不如心疼,心里真跟刀子挖似的,浑身直哆嗦:“你长这么大,娘从没动过你一指头,甚至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总想着对不住你,生下来额头多了块胎记,想补偿你,惯着你,宠着你,倒不想最后养出你这么个不知人事儿混账丫头来,连最基本的伦理都不知道,一个姑娘家张嘴闭嘴的争男人,你臊不臊的慌,你羡慕你二姐的好姻缘,把一切怨恨都堆在你二姐身上,这又公平暧昧,娘敢说便你跟你二姐掉个过子,长了胎记的是你二姐,敬澜喜欢的依然是你二姐,你信不信?”
    青青捂着脸摇头:“我不信,不信,若二姐也跟我这样是个丑八怪,敬澜表哥怎会喜欢她,你们就是偏心,你们都偏心……”
    翟氏的脑子这会儿反倒清明了起来,这件事儿最好就是快刀斩乱麻,先彻底打消了青青的念头,尽快把敬澜跟翎儿的亲事定下,青青的亲事也不能再拖了,如此方是解决之法。
    想到此,坐下来:“你不信好办,娘有个法子,可以让你看明白。”侧身跟翟婆婆吩咐了一句,翟婆婆忙着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个药盒子过来,递到翟氏手里。
    青青不禁问了句:“这是什么?”
    翟氏幽幽的道:“这药叫无颜丹,是当年你外祖母留下的,本是给娘预备的,不想如今却用在了翎儿身上,还真是世事难料。”
    青青仿佛明白了,有些忐忑的神色:“娘是要把这个二姐吃?吃了会如何?”
    翟氏看了她一眼,心里到底舒服了些,好歹这丫头还知道担心她二姐,至少没有完全泯灭了姐妹之情:“这个你很快就知道了。”叫翟婆婆端了茶来,打开药盒,里头是绿豆大的一颗朱红的药丸,放到茶水里,立刻就化为无形。
    翟氏:“把这盏茶端过去给翎丫头吧。”
    青翎这会儿正在祠堂里对着胡家历代的牌位发呆呢,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青青,一会儿是爹娘,一会儿又钻出陆敬澜来。
    她知道这件事儿跟陆敬澜没有干系,陆敬澜根本不知道青青的心思,甚至连青青的样貌记不记得都不一定,却牵连在内,实在是无妄之灾,但自己也没辙,谁让青青偏偏看上的是他呢,想起今天白天刚应了陆敬澜若他明年会试考中,自己就嫁给他,这一天都没过呢,自己就反悔了,他若知道不定怎么生气呢。
    许自己本就跟他没有夫妻的缘分,才会如此不顺,其实仔细想想,不娶自己之于陆敬澜真是福气呢,若知自己悔婚,说不准一气之下就娶了京里勋贵之女,反倒因祸得福了也未可知,总之娶谁都比娶自己强,这么想着心里竟有些酸涩的难过。
    正胡思乱想,祠堂的门开了,翟婆婆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青翎:“您老怎么来了?”
    翟婆婆:“婆婆给你送碗茶来,春天燥,不吃饭成,可不能缺了水。”
    青翎:“还是翟婆婆疼我。”
    翟婆婆笑了起来:“快喝吧。”
    青翎正渴。一仰脖,一碗茶就灌了下去。
    刚喝完就听翟婆婆道:“喝了茶就回屋歇着去吧。”
    青翎:“娘不是叫我在这儿思过吗?”
    翟婆婆:“你娘就是气话,你这丫头怎么倒当真了,行了,别跟你娘较真儿了,快回屋吧,这祠堂里常年供着祖宗牌位,阴气重,你一个小姑娘,总在这儿待着不好,快去吧。”
    青翎还想问娘是不是跟表姨说了悔婚的事儿,可翟婆婆不等她问就走了,青翎只得先回自己屋。
    小满谷雨见她回来才放了心,预备下热水让她沐浴更衣,吃了些东西就睡了。
    夜里便不对劲了,谷雨在外间屋守夜,听见里头像是睡不踏实,忙拨亮了灯,拢起帐子,这一瞧真吓得魂飞魄散,脸上连带脖颈长满了红红的疙瘩,瞧着像是痘疹,知道非同小可忙喊小满去找老爷夫人过来。
    翟氏自是知道原因,可胡老爷不知道啊,一听青翎病了,鞋都顾不上穿就要往外跑,给翟氏忙拦住:“便再着急也得把鞋穿上,哪有光着脚出去的。”胡老爷这才提上鞋,两口子忙着往青翎院子里来了。
    饶是翟氏心里有底,瞧见青翎的样子,也不免有些忐忑,这一脸的疙瘩哪还有半点之前的样儿,连眼皮上都是,瞧着都叫人膈应的慌,怪不得娘说是给自己保青白的呢,变成这样,谁还会惦记,恨不能躲八丈远才好呢。
    青翎这会儿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了外头的炕上,小满跟谷雨刚还瞒着她呢,青翎哪是她们俩能瞒得住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就下地去妆台前照了照,瞧见镜子里自己的德行,青翎反倒松了口气。
    她是个姑娘家,自然也是爱美的,但也是很能接受现实的,有了上一世的经历,这样的事儿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哪怕毁容了,至少她还活着,还有个健康的身体,能跑能跳,也比上辈子幸运的多。
    而且,青翎忽觉或许这也是老天的意思,在这时候让她长了一脸疙瘩,如此一来便能名正言顺的反悔了,想来陆家看见自己如今的鬼样子,也巴不得呢。
    这么想着反倒不觉得是件坏事儿,也没多着急,就连翟氏都佩服起这丫头来,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着劲儿,真不像个才十五的小丫头。
    胡老爷却吓坏了,伸手想摸又不敢,一迭声问:“这是怎么弄得?昨儿白天不还好好的吗,疼不疼?”
    青翎摇摇头:“不疼。”
    胡老爷又问:“那痒不痒?”
    青翎:“也不痒。”让着爹娘坐下:“先开头有点儿别扭,这会儿也没觉得哪儿不好。”
    胡老爷:“不疼不痒也不成啊,好好一张脸怎么起了这么多疙瘩。”忙招呼胡管家去请郎中。
    不一会儿来了老郎中,给青翎瞧了脉,如今这样的急病也顾不上什么了,胡老爷特意叫郎中瞧了眼脸上的疙瘩。
    老郎中却摇头晃脑的说:“六脉平和,不像有什么症候。”
    一句话可惹恼了胡老爷,跳着脚道:“人都这样了,还没什么症候,你会不会瞧病啊。”那架势要跟老郎中拼命似的,老郎中吓得撒腿就跑了,翟氏急忙叫胡管家拉住丈夫,才没冲出去揍老郎中一顿。
    翟氏哭笑不得:“你着急归着急,跟人家郎中闹什么,回头人家回去不定怎么说你呢。”
    胡老爷:“简直就是庸医,庸医,我管他怎么说呢,小翎儿都这样了,他硬是说没症候。”
    翟氏这会儿倒放心了,果然,母亲留的药不是什么有害的药,当初母亲说的明白,这无颜丹的药效只有三天,三天一过就没效用了,刚瞧见青翎的脸也真怕恢复不回去,岂不把自己亲闺女害了吗,如今听老郎中说没症候,才松了口气。
    见丈夫担心,忙劝着丈夫:“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这么快的,不管翎丫头这是什么病,咱们慢慢治也就是了。”
    青翎忽的开口道:“如今我这个样儿,之前答应陆家的亲事……”
    翟氏叹了口气:“你安心养病吧,这件事娘会给你表姨说,好在没过定呢,有什么变故也来得及。”
    胡老爷道:“小翎儿别怕,爹一定能治好你,爹给你找最好的郎中,翎儿别怕别怕啊……有爹在呢……”
    若不是场合不对,青翎差点儿笑出来,她爹这么多年了一点儿都没变,还把她当成小孩子呢,咳嗽了一声:“爹,翎儿不怕,又不当吃不当喝的,怕什么?”
    胡老爷却更难过了:“小翎儿你别这么要强,爹听着心里头酸的慌。”说着抬手摸了摸眼角。
    青翎忙道:“爹,翎儿真的不怕,真的。”
    胡老爷仔细看了她许久,终于信了青翎的话,才好了些。
    翟氏怕他一会儿又心疼上来,不定闹什么笑话呢,好歹被翟氏劝着回去了。
    翟氏刚进屋,没一会儿陆夫人就来了。
    陆夫人是从儿子哪儿得了信儿,想着明年若是能过门,那这定亲可得越早越好,此事早一天定下,自己也早一天安心,便一大早就过来商量过定的日子。
    不想还没开口呢,翟氏倒先说了:“姐姐,有件事儿我得跟你商量,只怕翎儿跟敬澜这辈子是无缘了。”
    陆夫人一惊:“月娘这话可是从何说起呢,我今儿过来就是想个你商量过定的日子,怎么又说起这个了?莫不是妹夫哪儿不舍得?”
    翟氏摇摇头:“不是世宗。”说着欲言又止,终是道:“到了如今,我也不瞒姐姐了,翎丫头忽然得了怪病,昨儿足足折腾了半宿。”
    陆夫人忙道:“病了,我去看看,昨儿瞧着还好好的,这才一宿怎么就病了,什么病?得赶紧着治,别耽搁了。”
    翟氏忙拉住她:“姐姐别急,您先听我说,是脸上的毛病,起了一脸红疙瘩,请了大夫来,说,不是症候,只是便好了也得落下一脸麻子 ,不可能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了,好在咱们两家的亲事还没正经过定,不然,岂不耽误了敬澜一辈子吗,娶个满脸麻子的媳妇儿,哪里配得上敬澜呢,便你们陆家非要娶,我们胡家也不能答应啊,这也是翎儿的意思。”
    翟氏这么一说,陆夫人倒也不好说什么了,虽知道敬澜对青翎什么样儿,可容貌之于女子比什么都要紧,便再有情,对着一张满脸大麻子的脸,这情还剩下几分,真难说,更何况公公跟丈夫能答应娶个门第不当的媳妇儿进门,本就是扭不过敬澜的才勉强答应的,若媳妇儿成了个麻子脸怎么成。
    想到此,倒有些庆幸月娘先说出反悔的话来,若胡家来个装傻,自己跟月娘有言在先,也不能因为青翎生了怪病就悔婚,如此也只能认了。
    正要说两句客套话,忽的敬澜从外头走了进来,进来二话不说扑通就跪在地上:“岳母在上,小婿敬澜给您老磕头了。”拦都拦不住,咚咚的就磕了下去。
    翟氏只得等他磕了头,扶他起来才道:“不是表姨要反悔,翎儿性子你也清楚,她若是不应,谁也拦不住,我这当娘也劝不动。”
    陆敬澜咬着牙:“她亲口答应了我,这辈子都是我陆敬澜的妻子,出了天大的事儿,我也不许她反悔,我这就去问她。”撂下话几步就去了。
    翟婆婆低声道:“瞧着敬澜少爷脸色不对,翎丫头的性子又拧,这两人到了一处,别打起来吧。”
    一句话提醒了翟氏跟陆夫人,两人忙站起来追了过去。
    陆敬澜满腹的喜悦此时皆变成了怒火,他就不明白怎么自己这片痴心到了青翎身上,就这么难,这丫头上午还答应的好好,一天都没过去呢,就反悔了,什么怪病?满脸的麻子又如何?自己在心里倒是算什么,自己今儿非好好问个明白不可。
    怒火中烧的陆敬澜,根本没心思理会旁人,跟正好过来的青青碰了面都没瞧见,更没听见青青跟他说话的声儿,一门心思要找青翎算账,脚下飞快径直进了青翎的小院。
    一进小院就见青翎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廊凳上看书呢,那个悠闲劲儿,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儿,陆敬澜更是恨上来,几步过去,抓住她的胳膊:“你昨儿在桃林里怎么应的我,这才不过一天就忘了不成,你把我陆敬澜当成了什么?”
    怒到极致,陆敬澜的力气极大,捏的青翎胳膊生疼。
    青翎倒是没想到陆敬澜会亲自来质问自己,只能来个最直接的,微微叹了口气:“敬澜哥哥,你看看我的脸。”说着转过身来面对他……
    ☆、第69章
    青翎直直盯着陆敬澜,他脸上哪怕一丝的变化都不会错过,她都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神情,嫌弃还是憎恶亦或虚伪的掩饰。
    她不信人性本恶,却也知道对于美的是人最本能的追求,尤其男人对于女人,爱情她并不能理解,因为从未体验过,到目前为止,她唯一感受过的是亲情,所以才会倍加珍惜。
    但对于陆敬澜的反应,她以为自己可以平静以待,却发现心里仍然矛盾而忐忑,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陆敬澜这个男人即便不是她的亲人,却也是极在乎的人。
    陆敬澜有一瞬讶异,继而并没有出现青翎意料之中的嫌恶,而是更为愤怒,青翎从未见过如此怒意勃发的陆敬澜,而怒意背后的目光,仿佛立刻便已洞察了她所有想法,让她无所遁形,这个男人总是太聪明。
    一个人怒到极致反而是平静,可这样的平静反而让青翎有些后怕,不知是不是极力隐忍,陆敬澜的声音有明显的颤抖:“这么多年你对我若即若离,我一直跟自己说,是你年纪小,不明白我的心,只要我慢慢的等着,早晚有一天你能明白,今天我才知道,你不是不明白,你根本没有心,你是想用这个法子来试探我吗?你想看到什么?因为你变丑了我就会嫌弃你?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以貌取人的浅薄男子对不对?”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青翎说的毫无底气,却下意识辩驳。如果她认定陆敬澜是这样的人,她又怎会这么在意他的反应,只不过她自己也说不清罢了。
    陆敬澜冷哼了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青翎别开头,有些不敢跟他对视。
    沉默良久,陆敬澜开口道:“我只问你昨天在桃林里答应我的话是不是也反悔了?”
    青翎愣了愣,有些不明白怎么又说到桃林的事儿去了,如果两人之间的亲事作罢,还提桃林那些话有何意义?
    青翎越发有些糊涂起来,他刚说的这些,自己理解没有偏差的话,是他死心了,觉得错认了自己,接下去的该是顺理成章的一拍两散才对,又提起桃林的话做什么,这来来去去的倒是什么意思?
    青翎心里十分想问他到底想的什么,却有些不敢,许是心虚,今天的陆敬澜让她忍不住有些惧怕。
    不敢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低着头不吭声。
    两人这一来一去的话,根本没有道理章法可言,倒叫跟过来的翟氏跟陆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两人根本就是小两口吵架吗,陆敬澜这边嘴里说的多伤心多难过,仿佛哀莫大于心死,恨不能此生都不再见了似的,到了却又回去了,又纠结起之前的话来。
    两人在桃林的事,翟氏不知,陆夫人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不是青翎答应了儿子考中会试就嫁,自己也不会这么着急的来跟月娘商量过定的事儿,况且,若真像敬澜刚说的那样伤心,还跑来做什么,刚在月娘跟前儿岳母也喊了,头也磕了,这时候过来一拍两散,岂不可笑,这分明就是气糊涂了。
    且陆夫人看的清楚,儿子即便面对青翎这样的脸,都从未有半分闪躲,而是只有痛心难过跟怒意,可见是爱到了骨子里,莫说青翎将来落一脸麻子,就是一辈子都跟现在这样,儿子也不会在意。
    可见世上的男人也不都是以貌取人的,也有她儿子这样的情种,眼里心里只有青翎一个,这要是如不了意,还了得。
    不过,陆夫人忽觉月娘有些奇怪,自己亲生闺女变成这样,也没见她多着急,陆夫人可知道这几个孩子都是月娘的心肝儿,怎会这般安稳。更何况,从进来月娘的心思仿佛就放在青翎身上,而是屡次看向一边儿的青青。
    陆夫人顺着瞧过去,发现青青这丫头一双眼睛盯着敬澜跟青翎,咬着唇小脸上的神情似自怜又似悲伤仿佛还有羡慕,不知想什么呢?
    陆夫人正要仔细端详,这丫头忽的转身跑了,小丫头跑的飞快,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身影。
    翟氏暗暗松了口气,只要青青能想明白不再怨恨青翎,就是胡家的大幸了,至于青翎跟敬澜,活脱脱一对小冤家,女儿的性子翟氏相当清楚,便心存愧疚,知道错了,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让她认错是绝无可能的,而两人话又说到这儿了,她不说句什么,敬澜面子上也下不来,这事儿就算僵住了,唯有让他们两人自己说清楚,才能过去。
    想到此,拉着陆夫人:“我正有话要跟姐姐说呢,咱们且去吧,日头上来了,在这儿晒着做什么?”
    陆夫人自然明白,瞥了两人一眼:“你们兄妹俩也别再外头站着了,有什么话进屋去说吧,只记着,别打架才是。”两人说着携手走了。
    小满谷雨跟院子里的婆子也都是有眼色的,忙寻借口跑了,一时院子里就剩下两人。
    没人了,两人也安生了,陆敬澜刚才发作了一通,火气本就泄了大半,这会儿瞧青翎低着头不吭声,一副心虚理亏的样儿,过去何曾见她这般形容,如此倒没了过往的疏离客套,让人觉得亲近了许多,剩下的火气也消弭无形。
    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病了还在廊子上吹风。”牵着她进了屋坐下,对着窗子轻轻板着她的脸仔细端详:“昨儿还好好的呢,可是吃了什么?只脸上吗?身上呢?”
    青翎脸微红,摇摇头:“脖子上也有一些,没吃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昨儿睡的时候还好好的,夜里就起了。”说着推开他的手:“别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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