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点头:“具体事宜,明日见面再说。司膳司那边我已帮你告假,西华门外,卯时碰头。”
    他说完就走,明珠没忍住叫了一声:“方统领!”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夕阳下,那个姑娘瘦瘦小小的,无措地站在原地,目光里是一片惊疑不定。
    她小心翼翼地说:“是,是坏事吗?”
    方淮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言简意赅的毛病,总是凡事都不爱多说,做了便是,却没料到这姑娘心中忐忑,七上八下的。
    他失笑道:“不是坏事,是好事。”
    明珠就跟被雷劈了一样,这,这严肃到不苟言笑的统领大人,居然笑了?真是稀奇事,非但笑了,好像……还挺好看?
    下一刻,她瞧见方淮朝她微微颔首,然后又从容转身离去。
    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逶迤一地,挺拔笔直,像是沉默的白杨。
    ***
    昭阳的轿子一路被抬进了乾清宫,在养心殿外堪堪停了下来。
    小春子屁颠屁颠地跑来给她撩开帘子,眉开眼笑:“姐姐回来了。”
    她有些讪讪的,面上微红,总觉得这“回来了”三个字用得有些巧妙,正常人不是只有到家了才会这么说吗?
    什么时候这偌大的乾清宫也成了她的家了?
    小春子伸手让她搭着,下了小轿,迈过了前头那横木抬杆。夕阳里,她直起身来,蓦地发现台阶上的大殿门口站着个人,颀长的身影,绣着盘龙的明黄龙袍,还有眉梢眼角浅浅的笑意,可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皇帝?
    她情不自禁笑起来,拎着裙角飞快地踏上台阶,一路跑到他面前。
    皇帝还在皱眉说着:“慢点儿,慢点儿,别摔着!”
    嘴上是这样说,可两臂一伸,已然将她抱在怀里。他搂着她在原地打转,周遭的景色像是陀螺一样飞快地在眼前一晃而过。
    朱红的抱柱,金色的门匾,高高的石阶,斑驳的门槛,还有那前院里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和那群低着头目不斜视却不知心中是否在偷笑的宫人。
    昭阳咯咯笑着,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别转了,别转了!眼睛都花啦!”
    他终于停了下来,却没放下她,只换了个姿势打横抱起,跨过高高的门口往大殿里去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朕想你想得心都疼了。”他说起情话来也熟练很多,脸不红心不跳,真个显出了脸皮厚的优势。
    昭阳一边笑,一边伸手摸摸他的心口:“那小的给您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他低头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你给我揉揉?”
    目光在她胸口打了个转,唇角一扬:“不成,我看,还是我给你揉揉比较好。”
    ☆、第77章 两不误
    第七十七章
    养心殿是皇帝的寝宫,他喜爱简单,宫内没有燃香,也没有复杂的摆设,一床一几,一只简单的搁书架子,梳妆台上有只铜镜,一旁是插着鲜花的青瓷瓶儿。
    皇帝把她抱到了那只铜镜前头,他先坐下来,把她抱在他腿上端坐着。
    这姿势太不雅观,昭阳面红耳赤地动了动,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他低声喝止住:“你若是再动,保不定就出事了。”
    ……
    她僵住,讪讪地坐在那儿,觍着脸去瞧他:“您,您又动春·心了?”
    他觉得好笑,低低地瞥她一眼:“春·心有什么好动的?动的是它。”
    拿着她的手一碰,哟,真是活见鬼了,怎么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呐?昭阳飞快地缩回手来,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脸红什么?昨晚也没见不好意思,怎的你反应这样迟钝,害羞都要隔个一整天?”皇帝笑话她,慢慢地环住她的腰。
    昭阳厚着脸皮说:“因为我害羞的样子太可爱,我怕您昨儿夜里才刚来了一次,把持不住,这才留到今天再害羞。”
    比脸皮厚是吗?谁怕谁啊!
    她长这么大,全赖这张脸才顺顺遂遂走到如今的。当然了,不是因为这张脸好看,分明是因为脸皮厚。
    皇帝斜眼看她,似笑非笑:“怕我把持不住?”
    他伸手将铜镜一拨,对准了她:“你先瞧瞧自己这模样,再来跟我说大话。”
    昭阳没头没脑地朝着那铜镜一瞧,喝,这,这谁啊?她吓一大跳,镜子里的姑娘满脸灰扑扑的,像只刚从土堆里爬出来的小黑蛋子,丑,真丑。
    她赶忙推开铜镜,飞快地捂住脸:“不成,不成,您怎么不早说我是这个模样啊!”哭丧着脸,她委屈地嚷嚷着,“完了完了,这下您不爱我了,原本就只有这张脸还能让您多看两眼的,如今这么丑的样子被你瞧见了,我不要活了,您一准儿要抛弃我了……”
    越说越好笑。
    皇帝就这么斜斜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一个人说了半天也没见他反驳半个字,没忍住,又张开指缝偷偷去瞧他,不偏不倚,正好看见他这“朕就冷眼旁观”的表情。
    面上挂不住了,她半捂着脸问他:“您怎么不说话啊?”
    “我有什么好说的?”皇帝没好气地说,“什么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你这么爱演,我给你机会慢慢演,反正还有我这个观众呢,你还有什么看家本事,尽管使出来好了!”
    那多没意思啊。
    昭阳撇撇嘴,也不捂脸了,去一旁的木架子那儿倒水洗脸,皇帝的寝宫里总有铜水壶的,夏天来了,水壶里的水冰冰凉凉的,倒进盆儿里,敷在脸上,很是舒服。
    她洗好了脸,没有帕子,迟疑着走回来,脸上还淌着水珠呢。
    皇帝在笑话她:“好端端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讲究讲究,哪有洗了脸连水都不擦干的?”
    她坏心眼地扑上来,揪着他的龙袍就往脸上胡乱擦一气,末了咯咯直笑:“这不是没来得及吗?”
    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多了一团湿漉漉的印子,难看死了。
    皇帝看她头发乱蓬蓬的样子,面上未施粉黛,还有晶莹透亮的水珠挂在上头,真是邋遢。可这是他的姑娘,邋里邋遢他也爱,漂漂亮亮他也爱。
    没忍住,他凑过去亲亲她的脸,含笑说:“行啊,敢在龙袍上擦脸了?你胆子越来越肥了!”
    昭阳笑着又在他脸上蹭了蹭:“我不光敢在龙袍上擦脸呢,还敢拿皇帝当擦脸巾!”
    皇帝拉扯过她搁在腿上,朝着她的屁股不清不重地拍几下,装腔作势:“大胆宫女,居然敢对朕大不敬!看朕怎么处罚你!”
    她哎哟哎哟地嚷嚷着,十分配合:“要打死人了,皇上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说,知错了没?”
    “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大门外,德安和福山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嘴角抖啊抖,抖个不停。可不能笑,笑了就是大不敬。两人只能一个死死掐着自个儿的大腿,一个死命咬着嘴唇。
    天爷啊,主子这是中了邪,跟着那姑娘一起疯得没了正形。要是前朝那些当官的知道了,也不晓得还有谁能直视这坐在大殿上不苟言笑的皇帝……
    ***
    殿内的两人还旁若无人唱着双簧呢,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只是皇帝打着打着,那动作就变了味,力道越来越轻,到最后根本就只能用抚摸二字来形容了。
    他抱着她往软塌那走,将人放置在床上就俯身而下。
    铺天盖地都是亲吻,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清冽,温润,说不出的好闻,像是春日里的一剂阳光,带着花草的熨帖芬芳,带着无声无息的清香。
    他与她耳厮鬓摩,低声问她:“想我了没?”
    “想。”她是个诚实的好姑娘。
    “那——”坏心眼上来,他低声再问,“想它了没?”
    她低低的笑起来,也不说话,只用眼神告诉他她的回答。
    下一刻,黄昏渐暗,床幔落下,天地间只剩下他和她,没有旁人,没有主仆之分。那些像是潮水一般蔓延而上的柔情与渴求统统交织在一起,以最本能的姿态变成恋人间最动人心魄的韵律。
    德安从外头过来时,看见小春子和福山守在门口,目不斜视。他问:“什么时辰了,晚膳都摆好了,你俩怎么不叫主子用膳呢?”
    皇帝是有这个习惯的,从勤政殿回来也还要看看折子看看书,偶尔会误了用膳的时辰,须得他们这些下人多提点着。
    德安不悦地斥责:“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白拿着宫里的银子不办正事,杵在这儿当门神呢!都给我起开,主子要是没能准时用膳,外头饭菜凉了,或是主子胃口没了,你俩仔细点身上的皮!”
    小春子小心翼翼地说:“干爹——”
    “干你个奶奶!”夏天到了,天干物燥的,德安火气大,皱眉瞪他一眼,“求饶也没用,给我起开!”
    他把小春子往旁边一拨,自个儿推门就进去:“主子,时辰到了,合该用晚膳——”
    刚跨进门槛呢,话还没说完,那床幔之中的人影就让他蓦地意识到这儿在上演哪一出。我的个天爷哎,他脚下一个趔趄,转身就往外头走,仓促间险些被那门槛给绊住,踉踉跄跄地栽出了大殿,在地上直滚了一圈。
    小春子和福山赶紧把他扶好了,诚惶诚恐的样子。
    “干爹,干爹您没事儿吧?”小春子赔笑。
    “哎哟喂我这把老骨头……”德安直起身来,灰头土脸的,转头照着小春子就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巴子,低声喝道,“个小兔崽子,不跟我说清楚里头是那一出,你这是要害死你干爹是不是?”
    奶奶的,居然让他看到了那种画面,要再反应迟钝些,指不定要惹恼了主子爷,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那里头也不知忙活了多久,总算消停下来。
    皇帝把人搂在怀里,也不肯松手,大热天的汗淋淋的,他也不嫌。
    昭阳动了动,说:“热。”
    “那我给你吹吹。”皇帝凑过来吹口气。
    “别,您吹的气也是热的。”她嫌弃他,把他推远了些。
    他也不生气,只弯着眼睛直勾勾瞅着她,看她香汗淋漓的样子,心中很是满意。昭阳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的,就背过身去,问他:“您瞅什么呢!”
    他低低地笑着:“瞅我的好姑娘。”
    “谁是您的好姑娘?怪不害臊的。”她嘴硬。
    他倒是坦荡荡的,理直气壮道:“谁方才在我底下嗷嗷叫唤,谁是我的好姑娘。”
    嗷嗷叫唤是个什么东西?昭阳面红耳赤地反驳说:“我才没嗷嗷叫唤,嗷嗷叫唤的那是猪,我这,我这——”
    “你这什么?”
    “我这是朱唇轻启,黄莺轻啼。”她大言不惭。
    皇帝笑得不行:“好啊,你也学会说这种奇诗艳词了!再说几句给朕听听。”
    她侧头瞟他一眼,眉间自带一抹娇媚,就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从前的她与如今的她相比到底哪里不同了。可就是无端多了一分女儿家的妩媚,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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