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蹊闭着眼不答话,那医生就把矛头转向了贺忻,贺忻被烦得脑仁疼,在医院又不能发火,只好憋着气踢了一脚凳子,抬头看医生,“哪儿取药?我先过去。”
    医生让他先去二楼取输液袋,再去三楼配退烧药和消炎药,贺忻走后,他又想继续荼毒病人,李言蹊指指自己的脑袋,“紧箍咒快把我勒死了。”
    “还开得了玩笑就说明你还有救。”医生说。
    李言蹊笑笑,碘酒沾到伤口,他眉头都没皱,只是别过了脸。
    贺忻先去输液室探了路,今天生病挂水的小孩儿很多,哭号声连成一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非常有节奏地折磨着他的耳膜,于是他擅自给李言蹊输液的档次升级到了vip级别,一个人的病房,有沙发和电视机,里面还有床。
    李言蹊提着吊瓶走进来,很轻的叹了口气,用眼神批判他的奢侈主义。
    “没让你出钱,我早付完了。”贺忻把床的位置让了出来,让护士把这里的空调关了。
    “你不热吗?”李言蹊说。
    贺忻看了他一眼,“还行,热的时候再开。”
    接着就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李言蹊躺床上休息,不知道睡没睡着,贺忻坐在一边,打了几局游戏,输得挺烦躁,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进来换了一次点滴又默默出去了。
    大概是医院里浓重的消毒水味儿让贺忻想起了老妈的疗养院,连带着他半打盹的时候做了个不太好的噩梦,挣扎着跳起来,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躺着睡觉的李言蹊,他心里那种不得劲儿的感觉蹭蹭蹭地冒了个头,且有点没法儿收住的意思。
    贺忻不是能憋得住事的人,凡是他无所谓的,他一句屁话都不会多问,但他想知道的东西,也从不会拐弯抹角。
    李言蹊被他的动静吵醒了,下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头晕的症状却减轻了不少,他伸手去拿水杯,指尖碰到杯沿时却被贺忻半路拦截了。
    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贺忻倒了杯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什么没有念下去?”
    “什么?”
    贺忻说,“别装傻。”
    李言蹊并没有装傻,是真没记起这茬来,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早晨拿到那批评报告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蒋志鸣故意搞他,贺忻这人脾气冲,典型的静若丧狗,疯起来野狼,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出了丑,他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要真找蒋志鸣干一架,对方就有理由让他把寻滋挑事四个字给坐实了。
    “喂。”贺忻推推他胳膊,力道挺重。
    “我是病患。”李言蹊看了一眼差点被撞歪的针头,“你有没有点数?”
    贺忻手在床头一拍,“我没数,你要不回答,我可能更没数一点你信不信。”
    “我信,上午还发疯来着。”李言蹊咳嗽了一声,撑着身体坐起来,“没什么理由,我不舒服,念不下去了。”
    贺忻明显不信地斜了他一眼。
    “真的,再念下去我可能要倒台上了,多丢人。”
    贺忻沉默了一会儿,把杯子放在他手上,李言蹊声音虽然还是虚的,但脸色已经恢复了七八分,两人距离挺近,他看着李言蹊的眼睛,抓不出说谎的破绽。
    贺忻从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不再追问念不念的答案,自顾自地打起了游戏,李言蹊一脸平静地看着点滴出神,偶尔回复几条信息。
    又输了几局,贺忻一摔手机,蹬了蹬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着,这人还算有点良知,沉默片刻便出去抽了。
    李言蹊给李岸打了个电话。
    “哥哥今天中午有点事,让廖哥哥给你送饭过来好吗?”
    “好,哥哥,我今天有乖乖吃药。”
    “嗯,宝贝儿真棒。”
    “诶,你那刀伤到底谁砍的?”贺忻突然冲进来,嗓门挺大地朝他吼了一句,李言蹊立刻捂住听筒,后背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谁啊?”李岸在电话里问。
    “没事。”李言蹊笑笑,“哥哥要忙了,等会儿让廖哥哥陪你玩。”
    挂了电话后,贺忻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弟快让你给吓死了。”李言蹊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不是还得请个安再开口?”贺忻啧声道。
    “那倒不用。”李言蹊笑笑,继而沉默地喝了口水,抬眼,贺忻依旧半分不挪地儿的站在他跟前,很像个讨债的。
    “如果那天是你来跟我要债,估计我不会反击,还会双手把钱奉上。”
    贺忻说,“因为我帅?”
    李言蹊摇摇头,“因为你凶。”
    “操。”贺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他话里有话,琢磨了一下措辞说,“你欠人钱?”
    “不是我。”李言蹊声音冷了下去,顿了顿才继续说,“是我爸,他以前赌债还不了,就去跟高利贷借钱,后来跑路了,就把我的信息透露出去,让他们跟我要,我没钱,所以让他们砍了一刀。”
    贺忻说,“我给你那五千块呢?”
    “那是给我弟看病的医药费,不能动。”李言蹊自嘲地扯扯嘴角,“我爸这样的资深赌徒,不值得我为了他还债,因为没个头,你还完了一笔还有十笔账在等着。”
    贺忻转了转手里的打火机,不知道说点儿什么来缓和下气氛,李言蹊说完这句话后靠着枕头闭上了眼,很累的样子。
    贺忻没过多久就出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应该是无聊回学校打球去了,十二点多,午自习刚开始,正好是他每天撒野的点儿。
    李言蹊拔掉了针头,护士让他再待会儿,烧还没退,怕出去出个汗又感染了,李言蹊坐在病床上,为了晚上能正常去打工,他还是谨听医嘱,又多休息了半个小时。
    睡是睡不着了,闭上眼脑子里就有一堆小人在吵,叽叽喳喳,很烦。
    讨债这事儿,李言蹊从小到大遇到过无数次,他以前的家是个筒子楼,潮湿发霉的气味一年四季都有,窗户边儿和扶梯不管擦了多少遍,一摸都是一手灰,每天都能听见邻居家吵架砸锅碗瓢盆的声音,那些滋生在角落里的阴暗和破败是他童年最后的记忆。
    白天他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去上学,晚上回家默默收拾乌烟瘴气的家,把赌输喝醉了的老爸搬到床上去,给饿了一天躺在摇篮里哭得岔气的弟弟泡奶粉,还要应付三不五时上门讨债的人。
    等到他老爸某一天终于良心发现跟他说,儿子,爸错了,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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