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赶紧把猫儿养胖点。
    望宁公社整体属于山区,尤其是南部,没有一亩的水浇地,都是学着大寨的风格尽量的开出梯田的模样,可他们这里的山和大寨还不一样,人家的好像都是黄土,而望宁南部的山什么样的都有,石头山,土山,(很久后柳侠才知道,他们这里是非常奇特的喀斯特、石英岩和黄土丘陵混合并存的地貌),开出来的庄稼地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最大的整块地也很难超过五亩,机械化,图片上威风霸气的联合收割机,在这个地方只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所以,这里每个生产队都有饲养室,养牛、驴,这些是非常重要的生产力,也是这里的人唯一可以名正言顺的饲养而不被扣上某种压死人的政治大帽子的、过年时还可以改善一下伙食的动物。
    柳侠没上学之前经常跟着柳长青来大队部开会,应该说在没有猫儿之前,柳侠他们几个就信天游的把附近的所有村寨都遛的很熟。
    柳家岭大队的大队部在张家堡,现在的名称是柳家岭大队第三生产队,饲养员是六十多岁的张六辰,老头儿看见柳侠抱着瓶子进来就笑了:“我就知道你不能放过这老黄,去吧,单独拴的那个,会挤不会?”
    柳侠干脆的说:“会。”
    可真到了母牛跟前,柳侠觉得自己好像不太会:老黄和三太爷家的山羊块头错的太多了,他们的奶也差异极大。
    柳侠刚刚已经那么自信的说了自己会,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说不会,他硬着头皮往老黄身边靠,一直在不停吃草的老黄突然发出一声很响的“哶”,还冲着柳侠踢了下后腿,柳侠闪的快,差点把瓶子给掉地上打碎。
    张大爷见状赶紧过来:“畜生要是生了孩儿,跟人一样,护犊子,老母鸡孵鸡娃的时候还啄人呢,牛虽然脾气好,这刚生完小牛犊也一样,来,跟着我,慢慢的摸摸他的毛,哎,对,就这样。”
    柳侠挤了满满一瓶,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瓶塞塞进去。
    张六辰说:“一瓶够不够?要是不够,明儿多拿个瓶子过来,多挤半瓶,我多喂老黄点草就出来了。”
    柳侠猛点头:“不够,俺猫儿吃可多,就那还可瘦。”
    从这天开始,柳侠每天上学书包里都背着两个瓶子,下午放学后就从关家窑和柳凌、柳钰分开,他和柳海拐到张家堡挤了牛奶再回去,柳凌他们是初中生,尤其是柳凌是毕业班,作业多,得早点赶回去写,星期六下午,他们几乎都会和柳侠一起拐过来。
    猫儿现在每天喝一斤半牛奶,有时候甚至是二斤,再加上奶粉,猫儿现在几乎不咋喝米油了,偶尔喝,那也是因为猫儿看着别人吃东西就着急,大家逗他玩,渐渐的,猫儿的小脸儿胖了点,脸蛋儿软乎乎的,还有了一点点好看的双下巴。
    第6章 猫儿认人了
    不知不觉间,杏花开了又谢,漫山遍野都被翠绿和万紫千红的野花铺满,春天来了。
    整个冬天,柳家岭的人都没有吃过一根青菜,他们最多下面条的时候能放点春天时候晒干了存下的槐花和野菜,那也是很奢侈的东西,柳长青一家除了小蕤和猫儿,每个人的嘴角都烂着,孙嫦娥最厉害,嘴里面大大小小都是中间一个小脓点的泡,喝口水都疼。
    枸杞芽,黄黄苗,白花菜,面条菜,地曲曲儿……现在家里每顿饭桌子上都会有一两样绿莹莹的菜,这让孩子们觉得,好日子总是跟着春天一起来的。
    三月,下了第一场透彻的春雨,榆钱儿让全家人吃了几顿饱饭,柳侠他们也有一星期都没能去上学;四月,坡上坡下,岭上岭下的槐花开了,山里到处都是槐花飘散的清香。
    而猫儿,开始认人了。
    一到黄昏时候,他除了柳侠和孙嫦娥,谁都不让抱,他不但胖了点,小脸肉乎乎的,嗓门儿也大了不少,尤其是黄昏的时候孙嫦娥当真腾不出手抱他,而柳侠又没回来,不得不让其他人暂时抱着他的时候,他总是哭得声嘶力竭惊天动地。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天下起小雨,老师虽然让柳凌他们几个提前放学,几个人一出校门就开始跑,可还是没来得及,刚翻过上窑坡就开始下了,他们不敢再放开跑,出过一次那么大的事,他们每天上学前都被一遍又一遍的交待,早上能迟到、下午能晚一会儿到家,路上都不能急。
    本来就晚了,几个人又拐到张家堡去挤牛奶,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老远隔着两道沟,柳侠就听到了猫儿嘶哑的哭声,柳侠一下急了,撒腿就跑,跑的太快,一下滑到了坡底下,他护着书包里的牛奶,胳膊顾不得护着自己的脸,翻下去的时候坡上的圪针把他的脸给剌了好几条血道子。
    柳凌几个吓坏了,慢慢拽着坡上的野灌木溜下去,把柳侠拉上来。
    秀梅抱着猫儿站在西厢房走廊下,柳侠没拐过来自家的那个坡就开始喊:“猫儿,小叔回来了,不哭了。”
    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猫儿一下就停住了,扭着身子顺着声音找人,柳侠一拐进院子,猫儿就冲他伸出两只小胳膊:“啊——,啊呀呀——”
    柳侠把书包递给柳海,跑过去抱住猫儿:“好孩儿,不哭了,猫儿乖,不哭了。”
    秀梅松了一口气:“你再不回来我就给难为死了,眼黑儿时候开始哼哼唧唧的哭,哭了一会儿就撑着不在窑里,一直看着您几个放学那条路,我抱着他一直悠来悠去,可是越哭越狠,这都快俩钟头了。”
    进了窑洞,就着油灯的光,柳侠看到猫儿一脸的鼻涕眼泪,嘴巴一瘪一瘪的还在委屈,时不时抽一口气,他想用自己袖子给猫儿擦脸,一看,上面都是泥,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泥把猫儿身上也给蹭上了。
    秀梅本来已经走到灶台边准备做饭了,忽然看到几个人身上的泥,再看一眼柳侠,吓了一大跳,过来捧着柳侠的脸对着灯光仔细看:“这是搁哪儿给摔的?身上有事没?”
    柳钰说:“身上没事,搁老歪梨树那滑下去了,幺儿听见猫儿哭就着急,俺几个下去拉他,也……”他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几个的脏衣服,大部分都是大嫂洗的,今天又得洗一大堆。
    秀梅吐了口吐沫把柳侠脸上的血道子挨着抹了一遍,伸手把猫儿抱过去:“好了,渗了一点血,不过不深,没啥事,您几个赶紧都脱了,哎,猫儿,乖,小叔脱了衣裳就抱你。”
    猫儿不管,秀梅一抱过去嘴巴就一下接一下的瘪,跟着“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伸着手要柳侠抱。
    柳侠一只手解扣子,一只手接过猫儿,慢慢儿的把他放炕上,让猫儿抓着他的手:“好了好了乖,小叔抱了。”
    几个人里面的衣服也都湿透了,他们外面的衣服虽然补丁摞补丁,但好歹都有两件换洗的,里面可是都只有一件,山里的晚上还很凉,几个人就挤着坐在炕上,边写作业,边等着秀梅做饭。
    猫儿可能是哭的时间太长累了,柳侠把他抱怀里写作业,一小会儿就睡着了,睡梦中还不时地抽噎。
    何秀梅搓着馍剂子说:“咱伯咱叔跟您大哥一大早就去大队开会了,估计还得到半夜;咱五爷家宝柱说的媳妇,石头沟的,好儿都看过了,五一结婚,那女的长的别提多丑了,比黑狗他媳妇还矮,娘家人原先要四床被子,两身儿衣裳,前几天又叫媒人捎信说,要六床被子,四身儿衣裳,要不就不结婚,后天的好儿也不让送,宝柱都二十七了,比您大哥小一岁,再不结婚,就真过龄儿了,五爷没法了,把宝柱他姑和仨姐都叫过来,说他们要是不把宝柱结婚的东西弄齐,他就撞死在他们面前,他姑和仨姐回去借了几天,今儿晌午吃过饭才把被面儿跟花(棉花)送过来,五奶奶过来叫咱妈过去帮忙缝被子,得赶上后儿送好儿,小葳、小蕤也跟着去耍了。”
    柳海奇怪的问:“咱妈眼都花了,五奶奶咋不叫你去呢?”
    秀梅说:“你们不懂,结婚缝被子、做衣服都是有讲究的,属相得合,还得子孙命好的人才能去做,一般都得要儿女双全的人,咱妈虽然不是儿女双全,可咱家日子过的比一般人都好点,还有,他们说咱妈生了七个,成了五个,子孙命旺。”
    柳侠他们以前就听他妈说了,大哥柳魁本不是老大,上面她还生过一个闺女,六天的时候没了,柳凌上面也还有一个,也是闺女,四天没了,他们这里很多孩子生下来几天后夭折,说是得了“四六风”;后来他们知道了,其实就是新生儿破伤风。
    孙嫦娥一直说自己命里该着没闺女。
    他们几个吃饭的时候,秀梅又把猫儿的牛奶给热了,等温度合适,柳侠也不叫醒猫儿,直接把奶嘴放在猫儿嘴边,猫儿眼也不睁,准确的噙住了奶嘴吸吮起来,吃了小半瓶,才睁开眼看着柳侠,柳侠把奶嘴拿出来换气的时候,猫儿冲他笑的“咯咯”的。
    秀梅吃着饭摇头:“你就这么一只手提溜着抱,他就高兴,我抱着他在院子里晃悠半天,拍的手臂都酸了,他还是一个劲儿的哭,这小孩儿啊,不知道心里想啥呢!”
    柳侠本来想说,猫儿知道你心里头不待见他,可是,他看看灶台上他们刚放下的一大片碗,还有地上扔的一堆脏衣服,没说出来。
    柳侠知道自己嫂子比人家家的嫂子好,可一想起她心里嫌弃猫儿,柳侠还是心里很不舒服。
    柳钰学习最差,每天的作业却总是第一个做完,今儿也一样,他收着作业本说:“大嫂,明儿小凌去荣泽参加全县初中生作文比赛呢,你给他准备几个好饼子呗。”
    秀梅一听眼睛马上亮起来:“真的?是去荣泽比赛?”
    柳凌对自己所在学校没有信心,连带着对自己的水平也很怀疑,他怕让大家忙一场,最后自己却取不了名次,所以他有点不好意思:“嗯,说是如果得了一等奖,不用考试就可以进荣泽高中,不过,我觉得我肯定不中,大嫂,你别专门给我做饼子,我就吃平常的……”
    秀梅把还没喝完的饭碗一推:“那可不中,到时候跟人家一起吃饭,就俺家兄弟持玉米掺红薯面饼子,大嫂心里还不得劲儿呢!再说了,中不中的你也是咱望宁公社最好的。”她过去扒着看角落的瓦坛子看了看,狠着心舀出半碗好面:“小凌,吃甜的还是咸的?吃甜的我现在就泡柿饼,明儿清早给你烙不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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