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希声走过来,罗让就用余光注意着他,见他朝自己看来,又赶忙低下头继续刷碗。
    余希声道:“罗让。”
    来了!罗让后背一挺,全身紧绷起来。
    余希声道:“你要是晚上有事,把郭留连送我这来,他才八岁,一个人待家里,你放心?”
    罗让本来以为他要盘问自己,谁知他说的是让自己把郭留连送过来,本来崩着的神经就松懈了,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出门跑运输,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家是常有的,要不是最近生意不好,你今天还真见不到我。郭留连早习惯了。正好,也能锻炼他那个……独立生活的能力,余老师你说是不是?”
    “说的有道理。”余希声点点头,“所以你经常半夜接到这样的电话?”
    操!又他妈是个套!罗让后悔地想,真不该麻痹大意,以后得记住了,面对这位人民教师,得时刻保持警惕。他维持着笑容,说:“哪能啊?”
    余希声看看他放手机那兜:“这怎么说?”
    “这是个例外。”罗让说,“我兄弟车让人撞了,插香拜把子的交情,你说我能不管吗?”
    余希声道:“你兄弟也跑运输?”
    “是他带的我,没他我现在路都没上。”说话间罗让已经把碗全洗完了,在余希声示意下放进了碗柜里,在裤缝上擦擦手,才接着往下说,“我们跑运输的,车就是命根子,命根子让人撞了,谁不急?”
    余希声道:“出了交通事故,自然有警察同志处理,你先别急。”
    “不是交通事故。”罗让说,“里面的弯弯绕绕你不懂。是城西那帮孙子,故意使坏撞我们城东的。”
    余希声道:“你们跑运输还分了派别?”
    “当然了。”罗让说,“当中是关公庙,东西两边井水不犯河水,有越界的那是不懂规矩。”
    “那他们还来撞你兄弟的车?”
    “那帮孙子想抢地盘啊。”罗让道,“你说这能让吗?”
    余希声道:“双方不能坐下来谈?”
    罗让笑了笑,没说话,转身靠在了水池上,从裤兜里掏出他那一品梅,刚想点一支抽上,看了眼余希声,扬了扬指间夹着的香烟:“余老师?”
    余希声知道他心里有事,说:“你抽吧。”
    罗让点点头,都把烟叼嘴上了,看着余希声干净清秀的眉目,含在嘴里的一口烟吐不出来,下意识地取下烟转身在水池边按灭了。
    余希声是郭留连的班主任,郭留连打架他能管,但罗让不是他的学生,太平城里的道道他不清楚,事关人家生计,他只能慎重嘱咐:“不管怎么样,还是尽量采用和平手段解决问题。”
    “知道。”罗让把烟都给收起来,掸掸水池边上的灰,说,“你放心,这些事我肯定不跟郭留连说。他得安心学习。”
    余希声看了看罗让:“我能放心吗?”
    他抬着头,目光中盛着细碎的光,细腻的肌肤如玉一般,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说话间小巧玲珑的喉结上下滚动,吸引了罗让全部的注意力。
    罗让头晕目眩,急忙抬头不再看他,视线聚焦在头顶的日光灯时,眼前却出现他的虚影。
    “能,肯定能。”罗让低下头,重新看向余希声,伸出小拇指,无可无不可地笑着说,“不然咱们拉钩?”
    余希声笑道:“不必了,相信你。以后的工作也要请你多多配合了。”
    罗让:“一定,一定。”
    两人又聊了会儿郭留连的学习情况,看时间不早了,罗让就回家去了。余希声送到宿舍门口,罗让坚决不让送了,说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
    第二天上完课,余希声让几个作业错太多的学生放学后去办公室,其中就有郭留连。给学生讲题的时候,见郭留连也在,就顺便问他,昨晚哥哥有没有出门。郭留连回答说,哥哥就根本没回来。
    “还以为睡老师那了。”郭留连说。
    几个留晚堂的学生听他这么说,做贼似的偷偷对看一眼,“嘿嘿”笑了两声,被郭留连一巴掌拍没了。他知道这些人在笑什么,但他不信,他哥是他们村村草,跟隔壁村村花最配,才不搞同性恋呢。桥头村就这点不好,有点什么事就全村传遍了。就不知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在背后编他哥的绯闻,让他哥知道,非削死那人不可。他作为弟弟,肯定要坚决维护他哥的贞操。
    余希声听了郭留连的话不免有点在意:“你哥一整晚没回去?”
    郭留连点点头。
    那八成是连夜赶去县城了,余希声想,昨天自己该多劝几句,就那么放人走了,年轻人意气用事,一时冲动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心里放不下,余希声就让大家提前回家了,然后对郭留连说,要再去他家家访一次。郭留连说哥哥不一定就回来了,余希声心想就是看看你哥回来没,于是接过郭留连的小书包,带上他一起往家里去了。
    郭留连一向怕老师,走在余希声边上就成了同手同脚,余希声见他实在别扭,从身上翻出一块德芙巧克力,塞给他吃了。这小孩拿到吃的了,马上放松了,这一点跟他哥是一模一样。余希声算是摸到这兄弟俩的脉门了——一个字,吃。
    郭留连主动说:“老师,你先给我哥打个电话吧,省得你白跑一趟。”
    余希声点头,说好,郭留连就露出沾上巧克力变得黑乎乎的牙齿,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巧克力好吃。”郭留连舌头在牙齿缝里扫了一遍,再舔干净指尖上沾着的巧克力,完了还说,“老师,以后你想知道我哥的消息,我都跟你说,比如隔壁村那个王春花,我随时报告他俩最新进展。”
    余希声摸摸郭留连的后脑勺,心想孩子说什么呢,看着傻乎乎的。这时电话接通了,他注意力转移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上,不去管郭留连口中的王春花了。
    但罗让的电话只接通了一瞬间,传出一声“操”,以及铁棍击打的背景音,然后就没声了。余希声被那一声“操”震得耳膜发疼,再要细听,已经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之后接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了。
    到家了,郭留连仰头望着余希声,好奇地看着他反复拨打电话的动作,眼睛睁得很大,问他说:“老师,还没打通啊?”
    “没有。”余希声笑道,“估计在忙。老师学校还有事,你回家乖乖写作业,老师明天再来。”
    郭留连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余希声,还恋恋不舍地挥挥手,余希声皱着眉思量罗让的事,见他回头又舒展开来,笑着问他还有什么事。郭留连说没有,然后舔了舔嘴唇,余希声就懂了,告诉郭留连说,明天还给他带巧克力吃,郭留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我不跟别人说。”郭留连很老道地说,“老师你放心。”
    余希声笑了笑,挥挥手让他赶紧回家吧,于是郭留连终于能放心地回家去了。余希声目送他进了家门,转过身,面沉如水,先是又拨了个电话,只听那个标准普通话女音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电话仍然拨不通,他也没办法,就先收起了手机。
    余希声往学校走,路上一颗心总是定不下来,想来想去不放心,走到岔路口,正好看见朱老三开着卡车准备把一车玉米都送城里去,就挥挥手把人招过来,问能不能捎他一趟。
    “余老师啊。”朱老三一看是他,痛快地点了头,“行啊,上车吧。”说着赶紧停下车,探过身去把另一边车门打开了。
    余希声上了车,朱老三一边转方向盘把车拐向进城的方向,一边问他:“余老师去城里干嘛呢?”他想起昨晚见到罗让抱着余老师的情景,就没个正形地调侃,“不是去找罗让吧?”
    余希声一愣,朱老三见他愣住,自己也纳闷了:“真叫我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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