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覆盖了晨辉挺进号,远处的风暴带来波涛,整个船只被随意地推搡着、摇晃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它降临着恶意。
    “行动的详细细节是由兰斯洛特与领主所商谈,我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我们在威尔格达森领主的领地上休息了几天,之后便带着他们一同出航,这一次不止有角鲸号,还有领主的长船们。”
    伯劳继续回忆着那阴暗的过去,这回忆是如此地糟糕,他记得自从自己在做过报告后,就再也没回想过这些了,此刻想起来,仿佛就是在看另一个人的记忆一样。
    “领主说在这寂海之下有着许多沉睡的亡灵,不是什么神秘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亡灵们,一旦被惊扰,它们就会苏醒,袭击过往的船只,而我们的铁甲船的噪音太大,因此不能驶入其中。”
    “你们抛弃了角鲸号?”洛伦佐问。
    “没有,我们起初不在乎这些诡异的传说,毕竟我们这可是铁甲船,和那些脆弱的长船不同,我们有着装甲与重炮,还有那熊熊燃烧的汽轮机,就连坚冰都可以被轻易破开,更不要说什么亡灵了。
    我们之间起了纷争,一定程度上,兰斯洛特还是不愿完全相信这些维京人,按照他们的说法,我们必须完全静默地前进,用最原始的长船、慢慢划船方式渡过寂海,这势必需要将角鲸号停留在寂海的边缘,而角鲸号是我们这些人纵横维京诸国最大的倚仗,一旦失去它,我们的安全性将大大折扣。
    要知道那时我们的敌人不止是神秘的传说,还有这些狡诈的维京人,说不定我们刚放弃角鲸号,他们就会把我们全杀了,掠夺这艘铁甲船。”
    “结果呢?”
    “我们相互做了让步。
    寂海之上还有着数不清的冰川,有些海面甚至被完全地冻结,很多时候维京人都需要将长船拉上冰层前进,再受于环境的影响与物资的限制,实际上这些维京人对于寂海也没进行过几次成功的探索,一直以来都游荡在它的边缘,无法深入。
    有趣的是,威尔格达森领主对于寂海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在我们多次讨论后,我们达成了合作,他愿意冒险帮助我们,在他的计划里角鲸号将满载物资还有长船,我们将一同前往寂海,在进入寂海后,角鲸号将以低功率行进,尽可能地减少噪音。
    角鲸号将破开那些碍事的冰层,在深入一段距离后根据当时的情况选择是否放下长船,是否要以这种安全的方式继续前进。”
    “然后按照计划中的那样,你们开始了行动?”洛伦佐说。
    “是的,威尔格达森领主愿意这么冒险的一大原因,还是他比较信任我们的角鲸号,他觉得或许这种铁甲与重炮可以抵御亡灵们的进攻。”
    伯劳继续讲述着,舷窗外的风暴也渐渐猛烈了起来,天地间都变成了阴郁的灰色,不见光芒。
    “实际上也是这样,我们按照计划行事,在几天后成功地进入了寂海,那是我见过最为诡异的海域,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它。
    天空被铅灰色的乌云覆盖,没有一丝光能透下来,仿佛在云层间正积蓄着雷鸣风暴,而海面则没有丝毫的波浪,就像镜面一样平静,而且水质通透,没有任何杂质,放眼看去,其下没有任何生命可言,除了被溅起的尘沙外,海水里什么也没有。
    那是真正的、死人的国度,仿佛所有的东西都是死掉的,死掉的天空、死掉的大海、死掉的世界……”
    记忆来到了黑暗的前沿,伯劳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更糟糕的还是来自角鲸号上的检测,我们的盖革计数器有了反应,寂海之上浮动着侵蚀,强度随着深入寂海的距离而加剧,似乎在寂海的深处有着某个庞大的污染源,它扩散出来的侵蚀影响了整个寂海。
    领主也说了这些,寂海令人恐惧的原因之一便是这种无形的压力,随着深入寂海还会有船员疯掉,他们把这些归于神话与诅咒,但我们很清楚,这是和妖魔有关的。”
    “一个……庞大的污染源吗?”
    洛伦佐陷入了沉思。
    “现在看来,这个污染源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世界尽头,但世界尽头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已经没人知道了,这需要我们自己来挖掘。”
    伯劳长叹着气,可能是暴雨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很闷,仿佛要喘不过来气。
    “当时在意识到这些后,我们还特意绕着寂海的边缘行驶了几天,确定了这侵蚀的范围确实如此巨大……这令我们的军心产生了些动摇,很多人都吓坏了,没有人遇过这么大范围的侵蚀,这太可怕了。
    兰斯洛特及时站了出来,他稳定了军心,然后给了我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一个让我不得不活下来的任务,我被任命为了记录者,我必须记录下行动的所有细节,然后带回去,我被从作战一线调离了出去,和我一样的记录者还有很多,我们也因此接触到了这些我们本不该知晓的情报。”
    “兰斯洛特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是吗?”洛伦佐说。
    “差不多,洛伦佐你无法体会我们当时的恐惧,那么大范围的侵蚀,鬼知道我们会在里面遇到什么……”伯劳的表情微微扭曲,他重新走入了噩梦之中,“接着便是行动的开始,角鲸号静默前进,我们一路破开了冰层,不断地前进。
    但随着深入寂海更多的问题出现了,侵蚀在影响我们,很多船员开始做噩梦,接着便是各种设备的失灵,然后你会发现指南针像个陀螺一样乱转,而六分仪也不再好用,因为我们根本看不清那些在扭曲的标尺……大部分人都开始产生了幻觉,最糟糕的是那个地方你看不到太阳也没有夜空,有的只是灰蒙蒙的云层,在积蓄着恶意。没有任何的光芒为我们指明路线。”
    摇晃的船舱、降临的暴雨、潮湿的海风……这些就像一只又一只的大手,将伯劳拖回了那噩梦的开端,就连伯劳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讲述中,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的枪袋,他抚摸着那把银白的左轮,似乎这是他维系他生命的丝线。
    一直沉默的蓝翡翠也无法再保持她漠然的样子,眼瞳里藏着被搅动的情绪,而在另一边洛伦佐的紧盯着伯劳,注意着他所有的反应。
    “事情是发生在了第七天的夜里,我当时正躺在床上睡觉,其实我没能睡着,随着进入寂海的时间推移与深入,我也像其他人那样,听到了阵阵的私语声,而整个海域又是如此地平静,当我躺在床上时,这声音更加剧烈了,简直就是在对我怒吼一样。”
    伯劳握紧了丧钟,他的眼瞳布满血丝。
    “在挣扎了很久后,我决定起床整理文件,作为记录者,我知晓角鲸号上发生的所有事,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文件被送过来,我经过简化处理,再收进防水文件袋里。
    自从我们进入寂海后,船员们看到幻觉的频率便越来越高了,在临近的几天甚至出现了船员的失踪与自杀,但这些消息都被兰斯洛特控制住了,其实他也清楚我们的行动已经失败了,我们有着可以击溃海盗的铁甲船与重炮,但我们防备不了来自内心的折磨。
    兰斯洛特也想过返回,可侵蚀影响了所有的观测手段,我们已经完全迷失在了这片海域之上,而那些维京人也没有用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领航,无论我们怎么问,他们都在说‘等航道的出现’。
    我们觉得被骗了,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但兰斯洛特依旧信任他们,准确说是信任维多利亚家,作为世界尽头的归来者,他能留给我们的指示只剩下了该如何找到世界尽头,而那个指示便是‘跟着光轨‘’。”
    “可那个鬼地方没有光。”
    伯劳恶狠狠地说道,随即伯劳的神情突然舒缓了下来,神情反差之大,就像一个病人,噩梦来到了一个节点,一瞬间他的回忆里充满了光明。
    伯劳重复着之前的话。
    “事情是发生在第七天的夜里,我从床上起来,我听到了船舱外的喧闹声,我走了出去,然后看到了‘航道’,看到了‘光轨’。”
    “维京人们没骗我,维多利亚家也是。
    那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为庞大的极光,缤纷的光群掠过我们的头顶,它们仿佛是被风吹起的裙带,女神舞蹈的裙摆,迷离的光芒好似倾泻的洪流,从这一端至另一端,贯穿天地。
    我站在甲板上,被这光芒笼罩,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维京人所谓的英灵殿便是这样,瓦尔基里就要降临了,她将从光芒之中脱身,带我前往那至高的殿堂……
    我当时已经记不清是真的如此宏伟,还是说幻觉所致,总之在这漫长的寂静里、每个人都将要被绝望吞食之际,希望出来了。
    辉煌灿烂的极光宛如刻印在天际的轨道,它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想都不用想,在这光轨的尽头便是我们想要的,那就是世界尽头了。”
    伯劳痴迷的表情颤抖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
    “而这也是噩梦的开端,这希望来的是如此地突然,以至于让很多人都失去了理智,角鲸号突然全速前进,朝着光轨的尽头,当我们意识到问题、从欣喜里清醒过来时一切都晚了。
    寂海、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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