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了一阵子,那郎君还未醒。
    皇后娘娘从怀中取出金针,捻入那郎君头面部,又翻过身,取穴风池风府。
    待娘娘取针,那郎君骤然吸了一口气,睁眼醒了过来。
    “癫痫之症……”皇后娘娘低声说道,“我教你几个急救的法子,叫身边的小厮记住。”
    殿门外的高僧却彼此议论起来,“娘娘在殿中说话之时,尚且温柔。可刚才忽然起身那气势……可一点儿不像女子。”
    “是啊,女子皆爱华服,爱尊贵。娘娘跪伏在地,眼前不过是个小小郎君,怕是连官身都没有。娘娘却不顾尊卑,为他救治,哪里还有国母的威严……”
    “她未请示圣上,便擅自离殿……”
    “适才救人时的气势,磅礴而肃杀……”
    秦云璋的眉头微微蹙紧,偏殿的事情实在是个意外。
    他请了许多好写诗词,且颇有些风流才名的郎君,在偏殿里旁听。
    单是叫高僧名士们,为皇后娘娘测字算命,以正名还不够。总得有人把这正了的名声传扬出去呀。
    秦云璋的办法就是,借由这些旁听的才子们,宣扬此事。
    可谁曾想,竟会出了这样的意外?让高僧们看到了锦棠不温柔的一面。
    她做习惯了大夫,向来认为人命第一。
    “罢了……”秦云璋挥挥手,“今日就到此为止。”
    “圣上不是说,还要讲述,当日在南仲山诛灭妖僧的经过吗?”这是才子们更好奇的问题。
    “是啊,关于飞降术,以前只听传言,还未曾见人修成过。”这是高僧道士关心的。
    秦云璋最在意的就是陆锦棠的名声威望,这会儿他哪儿还有心思跟他们讲这些?
    “召紫阳道长来讲述。”
    秦云璋大手一挥,陪陆锦棠回了凤栖宫。
    “今日或许因为你救人,让那些高僧对你颇有微词,倘若因此,不能为你正名……”
    “那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陆锦棠笑眯眯的,“我本来就喜欢治病救人,当初愿意做皇后,不过是以为,如此可以有更大的作为,能救更多的人。倘若做了皇后,却不能救人,这皇后不如不做!”
    秦云璋被她的气势镇住,不由惊讶的看着她。
    陆锦棠垂着眼睛,似乎有话未说完。
    秦云璋沉下声音,一字一句特别郑重,“锦棠说的对,倘若做了皇帝还不能快意人生,不能做自己坚持的事,这皇帝不做也罢!玉琪还小,朕可以召燕王回京,或是为玉琪选几个顾命大臣!他们不叫朕好过,朕就不要这皇位了!”
    陆锦棠骤然抬头,眼眸明若星辰的看着他。
    她刚刚想说而未说的话,就是这些呀!
    她想问他,倘若有一日,在她和皇位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的时候,他会选择什么?
    她没敢问,觉得这问题也许太自私了……
    秦云璋伸手把她抱进怀里,“锦棠,我现在还不能放弃皇权,你会怪我么?”
    陆锦棠微微一愣,“嗯?我……不会。”
    “谢谢你。”秦云璋低头在她发间轻轻吻了一下,他没说,秦致远的话一直回响在他耳畔。
    秦致远说,如果他没了皇权,他就更加没办法保护陆锦棠。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冠上“妖女”的名声,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烧的尸骨不剩。
    所以,即便他要退位,他也必须为她洗刷了这不公的名声!
    秦云璋不想理会勤政殿的事儿。
    一切和预计的不一样,他还得另想别的办法,为陆锦棠正名。
    可他不曾想,紫阳道长竟然和那些高僧名士,以及才子们聊的异常热乎,竟一口气聊到了黄昏时候。
    而当日夜里,各个坊间就有了宫里故事的翻本。
    “皇后娘娘当机立断,直奔偏殿救人!高僧为皇后娘娘批命,皆说她是帝王星旁边的辅星,是凤仪天下的皇后!比将星还明亮呢!”
    “皇后娘娘如此恩义,果断救人,比太医和高僧们都乐善好施,那到底是谁说皇后娘娘是妖后呢?正是妖僧惠济!
    这就要讲到圣上南仲山,大战妖僧惠济!惠济修成飞降术,险些伤圣驾!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宫里的故事和南仲郡的故事,竟被这些才子们,编篡成了话本,讲起话本来,这些才子口若悬河,丝毫不在说书人之下。
    引得茶馆坊间的茶客姑娘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缠着被邀进宫的那些才子们,继续讲故事。
    坊间流传了各个版本的故事,惠济的脑袋越形容越骇人可怖,皇后娘娘的形象却越发的光辉高大起来。
    特别是那个被皇后娘娘施救的才子,乃是韩御史家的儿子。韩御史一家,出了名的耿直。
    自打他被救了以后,再听人说皇后娘娘不是,他撸起袖子就要跟人拼命。
    “堂堂娘娘,救我性命,舍弃华服尊贵,跪趴于地给我扎针!你们这些坏良心的!她若是妖女,何必救我?”
    高僧道皇后不够矜持,不够尊贵雍容,救人之时,有几分匪气……
    这反倒成了百姓追捧优点。
    高僧们离京之时,陆锦棠被洗刷了冤屈的名声,也跟着从京都里四散开来。
    甚至有些地方,提议重修皇后生祠。
    这提议被陆锦棠严词拒绝了,“若是修了生祠,就有被推倒砸毁的可能,不如不修。留着修生祠的钱,给百姓们做点儿实在事儿,我看更好些。
    不如再建几所女学吧?我看百姓们被鼓动,被愚弄砸生祠的时候,大多都是男子,女子遇事儿,反而比男人更沉稳冷静。”
    秦云璋斜睨她一眼,“我怎么觉得,爱妻这话,是在讽刺揶揄朕呢?”
    陆锦棠偷笑,“臣妾不敢。你看萨朗公主听说了夜朝的事儿,还写信说,倘若夜朝容不下我,让我赶紧投奔她去,说大凉的国门,向我敞开!反倒是达那布将军,什么都没说。”
    秦云璋横眉倒竖,眼睛一瞪,“他敢!”
    陆锦棠掩口而笑。
    秦云璋拉住她的手,“这事过去了,也该秋后算账了。”
    陆锦棠见他眼中划过一道冷芒,便知,这是有人要丧命了。
    她叹了口气,没有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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