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亭死了。
    尽管林庶灵不愿相信,可事实鲜血淋淋。
    子弹从顾雨亭的咽喉处穿过,打穿脖子,鲜血直流,顾雨亭甚至临死前的遗言来不及交待。
    林庶知道顾雨亭死前要他照顾的人,陈书同!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三道口赴刑的大虎临死前只有一个要求,将陈书同托付给林庶灵,如今,顾雨亭如出一辙,咽气前同样放心不下陈书同。
    陈书同,你又何德何能受这么多人独爱?
    林庶灵抱着顾雨亭的尸首没跑几步,被身后的魏侯城追上。
    大个子魏侯城撒开腿跑,终于追上林庶灵。
    “庶灵,雨亭死了,别在让他受折磨,安心让他去吧!”他哭得跟个女人,眼泪鼻涕混成一团,死死托住林庶灵的腿。
    林庶灵仿佛是找了着了魔,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低头看向脑袋无力垂落的顾雨亭。
    “雨亭,顾雨亭,我求你了,醒醒,别再睡了,顾雨亭……”
    两个大男人哭成一团。
    顾雨亭,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心痛,惋惜,天赋英才啊!
    ……
    明州火车新站。
    前门大街的明争暗斗限制在很小范围内,游 行抗议的风潮没能刮到车站。顾雨亭曾经有过打算,将火车站和煤站的工人拉入进伙,被陈书同以车站牵连过大为由否定。
    此时的火车新站如往常一般,人来人往,客如潮水。
    人群中,一道靓丽的倩影格外引人瞩目。
    女子一身剪裁得体的青色襦裙,身材婀娜匀称,头发挽髻,盘在脑后,秀丽典雅,引得来往的游客频频回头瞩目。
    可当看到女子身旁的威严男人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年轻人缩回脑袋。
    这男人正是卸任明州税课使的童长宁,女子不是童晓馨又是谁。童长宁卸下税课使之职,带着妻子女儿乘坐火车上北方赴任。
    “馨儿,别想心事啦,有人找你呢。”童夫人轻唤正在神游他处的女儿。
    童晓馨回神,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有个带着圆帽的青年向他们这走来。
    是沈复博。
    从昨日税课司衙门后,不见人影的沈复博,此刻却出现在了火车新站,显然是有备而来。
    秋实学堂有三十六学员,童夫人认不全,但对于比较出名的几位学员还是了解一二,列入明州城内颇有名气的秋实四才子,再比如明州名门黄氏的公子黄维格,自然少不了殷实米行的少东家,沈复博。
    “爹,娘,女儿去去就来。”童晓馨什么时候都是落落大方的样子,有男同学找上门,换别的姑娘早红着脸,急着和父母解释。
    童晓馨从不这样,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当然因为找她的人是沈复博,要换成林庶灵出现在车站,童院助的脸红得准比六月的夕阳娇艳。
    那个呆子,又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住一起的沈复博能打听到她的行程,这呆人不知道死哪去了。
    童晓馨垫脚四处张望,没看到梨花小筑的其他三人,心里不禁埋怨起不解风情林庶灵。
    真是个呆子!
    江南的才女怎么也想不到,她念叨的林庶灵正抱着好友的尸体在血泊中哀嚎。
    “你怎么来了?”童晓馨笑道,沈复博的出现出乎姑娘预料。
    沈复博从怀中取出一大叠皮纸,递给童晓馨,憨厚一笑,“我来把这个给你。”
    童晓馨瞄一眼,便知晓这叠皮纸是鄞县的田契。
    鄞县的田契分散,不像其他几县集中在本县首富手中。当其他各县的老爷们结伴来明州城排队等出红契时,鄞县的零散小户们则按兵不动,因此昨日一把火烧掉明州大部田契,还剩下鄞县的一部分没有销毁。
    “这时候怎么舍得拿出来了?”童晓馨嘴角弯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鄞县的田契出现在沈复博手中她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全明州九成九以上的田契皆出自沈家之手。
    沈家借帮朝廷征收军粮的名头,暗地里以低价买下百姓手中的良田。不堪重负的百姓面对朝廷繁重的杂税,听信了沈家人的话,把田卖给沈家来以逃过朝廷频繁的征收军粮。
    沈复博笑道,“你要烧,我就拿出来给你烧。”
    他的回答极其露骨,就差当众喊出对童晓馨的爱慕之意。
    童晓馨面无表情,男女之间的关系,女生本就比男生敏感,沈复博对她有意思,童晓馨知道。沈复博平日里隐藏的很好,可逃不过童院助的一双法眼。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
    童晓馨的芳心早早栓在林庶灵身上,栓得死死的,秋实学堂的其他人无半点机会。
    童晓馨没接田契,也没有对沈复博的一番心意做出回复,反而问道:“我很好奇,你们沈家是怎么算出北方战场的结束时间,还有格沁人退守关外的消息。”
    赵万户,王千船等人手中田契的来历,童晓馨从看到田契时就已知晓。
    田契上面的落款人全部姓沈,那人是沈家一旁系分支的当家。小小的沈家旁系哪有本事折腾出这等大手笔,田契的原主人自然呼之欲出,非沈氏主家莫属。
    另江南才女费解的是沈家人变卖田契的时机,看日期正好卡着北方战事结束前半个月。那会儿正是田价最高之时,人人都以为王朝将打赢卫发大战,朝廷雄兵数百万,威望大增,天下将重归太平。
    沈家这时将手中低价收来的田契出手,有大把人挥舞着银票等着排队。
    谁想,战事结束没多久,王朝就被洪大元帅推翻了。各家手里还没捂热乎的田契,转眼间有变成废纸的风险。
    “是戈挺写信告诉我护发军进攻沃参崴的时间,不难推算战争结束的时期,他在信中提到朝廷放弃关内,着手经营关外的打算。”佳人有问,沈复博知无不答。
    “他为什么要写信给你?”童晓馨眼神突然变得凌厉。
    她了解夏戈挺的为人,全秋实人都知道,夏戈挺义字当先,沉着稳重,在写给好友的信中暴露军中机密,这样的过失不会发生在一向谨慎的夏戈挺身上。
    沈复博有些难以启齿,在童晓馨一再逼问下,无奈说出实情。
    “是因为庶灵!戈挺在信中托我向庶灵转达他父母阵亡的消息,希望以战争的胜利冲淡庶灵丧亲之痛。戈挺无颜面对庶灵,只得委托我代为转达。”
    “你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生死之交,将救命恩人蒙在鼓里,让他独自承受丧亲之痛!”童晓馨顿时感到有一股火在身上漫延,浑身汗毛好像都要竖起,指着沈复博鼻子,怒斥道:“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当年真是瞎了眼,不惜性命从刺客手中救下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一向以名门淑女形象示人,很少见到童晓馨失态的样子。她替林庶灵感到不值,交了沈复博这个见利忘义的朋友。
    “我……我那时糊涂,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晚一时知晓,庶灵就少一时难过。”
    那日在古林兵站,沈复博守候已久,他想将功补过,在好友经历人生最大痛苦时候出手,帮助林庶灵挺过难关。
    可当沈复博看到林庶灵得知空手而归,失魂落魄,心之将死的样子。他停住了,他怕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林庶灵,不敢在那节骨眼上出现在林庶灵面前。
    “你分明就是见利忘义,忙着买卖田契,大发横财。连先生都看错了人,果真不同凡响,你才是秋实第一聪明,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天下第一薄情人!”
    “晓馨……我!”
    “不许叫我名字,因为你不配,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同窗!”童晓馨阴沉着脸,扭头就走。
    她不想多看沈复博一眼,那幅丑陋的商人嘴脸让她恶心。
    沈复博够聪明,一个人耍得整个明州府团团转,大到豪门望族,小到黎民百姓,全被他剥皮抽血,吸干多年积蓄。
    原先,猜出全局真相的童晓馨对沈复博赞许有加,认为他是秋实中少有的几个能大事者。
    纵观古今欲,成大事者,无一不心狠手辣之辈,不屈小节,为达目的,誓不摆休。秋实其他人,都差上一筹,包括她心仪之人,林庶灵,一个重情之人,哪能成大事。
    可对于一个姑娘家而言,宁从有情郎,不嫁真天子。
    只是没想到,沈复博如此的薄凉,机关算尽,打倒至交好友头上,无情无义之辈,真小人假君子,这等人成大事,简直是危害一方。
    “可这田契?”
    沈复博手握一叠田契,不知如何是好。本是借机想讨好佳人,他连夜返回鄞县,从那些叔伯手里收走田契,谁想适得其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童晓馨头也不回,与这薄情寡义之徒彻底断绝关系,没有这样的同窗好友。
    真正的田契早在税课司衙门一把火被她烧得一干二净,其余流落别处的田契更本无关紧要。
    全明州府的百姓只知道,明州税课使的女儿童晓馨,一把火烧光了所有不义之田契。
    从此,失田重归百姓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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