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也是脸色铁青,耐着性子写一封回信,明言建虏弓马犀利,不可与之野战浪战,才命信使送回辽阳。马城已然对这位袁经略绝望了,这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对军略是一窍不通的,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转念再一想倒也不觉意外,这位坐镇辽阳的经略大人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抚顺,萨尔浒之战他远在京师,前日沈阳城破他还在辽阳,此君是从未有机会见识战阵搏杀的。
    眼下辽阳大军云集,这位从未经历过战阵搏杀的经略大人又信心爆棚了。
    翌日,开原西北。
    方世鸿终于要动身回京师了,他的百余护卫也只剩下一半,好在近日有一支开原商队要去山西,沿着刚开辟的商路应是不会有什么危险。随商队一起动身的方世鸿,骑在战马上拱一拱手,似是成熟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战争催人老。
    马城还了一礼,将一封密信递过去,事关重大,一定要将信交到首辅大人手中。
    眼下只有方首辅联络齐楚浙党一起发难,才能将那书呆子辽东经略换掉,省的那位经略大人每日叫嚣着收复沈阳。
    方世鸿将密信贴身收好,苦笑道:“换谁来呢。”
    马城语塞,突然发现诺大个朝堂之上除了熊廷弼,居然没有一员能拿出手的名将,熊大人年事已高,也不知还能不能上阵出征。一阵语塞,马城还是态度坚决,不拘是齐楚浙党,还是京师勋贵,公侯伯爵,只要能换掉那书呆子便成。马城是真的被袁大人,信心爆棚的进兵计划吓到了。
    和方世鸿在长城外草原上道别,方世鸿还未出发,一队自京师来的骑兵便狼狈赶到,身穿京营服色的骑兵滚鞍落马,人人都是一身缟素,看样子是来报丧的。方世鸿正困惑时,马城突然脸如死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万历陛下,薨了。
    当日,开原提督府。
    来报丧的传旨太监魏朝,一面凄然,在马氏父子面前哭的一塌糊涂,马林也是老泪纵横,朝着京师方向扑通跪下,哭丧的诚意起码有九成九是真的,马城也跟着抹了几滴眼泪,等到众将官哭完了丧,马林才黯然吩咐全城缟素,依旧制禁宴饮,派使者去京师奔丧,琐碎礼法是免不了的。
    之后魏朝收起眼泪宣读圣命,显皇帝薨,圣太子即皇帝位,改年号泰昌。马城黯然,自此大明朝的武勋不再,短暂的万历武勋盛世结束了,名将凋零,之后这大明朝领兵打仗的多是文官,也让这中原王朝陷入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试想如果后世一个强大王朝的前线统帅,不是军人,而是外交部长,法官,甚至水利部长,这样的王朝如何能打胜仗。
    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上任前便相当于后世的水利部长,这大明朝的事情便是如此荒谬透顶,一个搞了一辈子水利的东林党人,赫然掌握了辽东军政大权,因此袁大人手握大军,收复沈阳抚顺的进兵方略,也便在情理之中了。
    魏朝一路从京师至山海关,又至辽阳,至开原早累坏了。
    马林并人将这传旨太监扶下去休息,便呆坐在衙门里发起呆来,马城无法,只得嘱咐诸位姨娘好生照料。
    晚间,开原马府。
    方世鸿也是一身缟素,要过几日才回京师了,新皇登基,那封写给方首辅的密信可以烧掉了,长长的密信被蜡烛点燃,化为灰烬。新皇朱常洛亲近东林党,这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昔年国本之争便是东林党人,替新皇保住了太子之位。
    方世鸿久居京师自是一清二楚,沮丧叹道:“东林将兴,自此便要一飞冲天了,齐楚浙党将成往事了。”
    马城想到这位短命的光宗皇帝,笑道:“这倒未必,天意最是虚无飘渺,方兄久居京师,以为这位新皇品性如何?”
    方世鸿不屑哼道:“嗜酒好色,言而无信,小人尔。”
    马城知他所言非虚,在京师纨绔圈子里,方公子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又有见识,当知新皇为人如何。
    方世鸿发了一会愁,方哈哈笑道:“再不用做这恼人的首辅公子,哈哈,总是好事,再无人弹劾我行事不检点了。”
    马城听的差点喷酒,笑骂道:“你这纨绔,你爹都快丢官了,你却满脑子想着玩女人。”
    任谁都知道方首辅的位子坐不长了,三两月内就该去职养老了。
    方世鸿端着酒杯放肆笑道:“人生苦短,做首辅有什么好的,成天里忙的昏天黑地,倒不如携三五佳人,泛舟湖上,累了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做一场好梦。”
    马城笑的直捧腹:“简直混帐。”
    方世鸿脸皮自然是极厚的,干笑两声便糊弄过去,酒过三旬越发狂放了。
    马城也隐有几分醉意,沉吟着道:“方兄,你在京中可有相熟的大太监?”
    方世鸿错愕道:“自然是有的,马兄是想结交阉人?”
    马城笑道:“结交些阉人又如何。”
    方世鸿色变,委婉劝道:“此事不妥,阉党是成不了什么事的,结交阉党后患无穷,不妥。”
    马城笑着安抚道:“结交些阉人也未必就是阉党,我倒宁愿这辽东经略换个阉党来,总不至比那书呆子还差吧。”
    方世鸿无言以对,良久方颓然道:“这倒也是,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马城放下酒杯放肆道:“东林之害,尤胜阉人!”
    方世鸿吓了一跳苦笑道:“马兄这话若是传到东林诸公耳朵里,怕是要参你个言行无状,无君无父了。”
    马城轻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会传出去呢。”
    方世鸿闻言颇有些感动,知机道:“也罢,内城中也有几位大太监的外宅,我便替你送几份厚礼。”
    马城笑着递过去一万两山西票号的银票,方世鸿接过银票眼睛亮了起来。
    这纨绔对银票倒是极在行的,笑着道:“马兄可曾想过开一间票号,这票号的生意可是一本万利,传递消息也方便些。”
    马城大喜追问道:“方兄要做票号生意?”
    方世鸿尴尬道:“正是,愚兄能中个举人已是侥幸,进士及第是从未想过的,倒不如多赚些银子做个富家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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