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镶红旗追兵一触即溃,大队溃兵紧紧抱着马脖子,疯狂逃往沈阳方向。混战持续了整个时辰,方平息下来,原本雪白色的平原上一片狼籍,到处都散落着尸体,无主战马。熊廷弼如疯了一般狂呼乱叫,咳嗽连连,一张老脸呈现不正常的红色。
    马林则傲然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五子的眼神里满是亲切,慈祥。
    新科开原伯放肆笑道:“我的儿,练的好兵!”
    马城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命人收拾战场,割了真奴首级,首级都挂在马脖子上,略略整队后便朝着广宁方向滚滚而去。
    熊廷弼满面红光,抓着一颗真奴脑袋大笑道:“此天纵之才,大明中兴之兆也。”
    马城正色答道:“回经略大人,此战侥幸,以三千击两千,以有心算无心,夫战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下次便没有这等便宜可占了。”
    熊廷弼冷静了点,仍激赏道:“大有道理,大有道理,胜而不骄,当如是也。”
    马城笑道:“熊公明见,末将生平最怕打呆仗,死仗。”
    熊廷弼奇道:“何为死仗,何为呆仗。”
    马城答道:“敌情不明,明知不敌仍一力求战,此为死仗,于平原地区以步击骑,结个乌龟呆阵,此为呆仗。”
    熊廷弼苦笑道:“狂妄,你这是将老夫也骂了。”
    马城轻松笑道:“末将不敢,如今我等以弱击强,这呆仗末将是万万不愿打的。“
    话一说完,马林先忍不住呵斥道:“混帐,掌嘴。”
    自不会真有人敢掌嘴,马城轻轻在脸上拍了一下,也便罢了,熊廷弼脸上笑意也僵硬了,这大明朝上上下下,敢承认敌强我弱的,怕是不多。倘若在朝堂之上,说出这等敌强我弱的话来,便要被满朝道德君子群起而攻之了。我皇明泱泱大国,雄师百万,怎会打不过区区蛮夷。
    气氛有些尴尬,马林狠狠瞪了过来,马城只是故做不知。
    良久,熊廷弼方大笑道:“以弱击强,好一个以弱击强,老夫受教!”
    马城一笑,心中塌实了许多,若连熊廷弼这等百战名将也自欺欺人,死不肯承认敌强我弱的实情,这大明朝便真的无药可救了。
    马林适时辩解道:“黄口小儿,打了几场胜仗便不知轻重深浅,这些也是我等为将者能说的么。”
    马城却不以为然,仍平静道:“观天下之兵,京营,九边,南军,能战者几人。”
    熊廷弼面色愁苦,几无言以对,九边能战之兵早抽调一空,南省兵马精锐的如浙兵,川兵,闽兵也早调来了,至于京营,人人皆知京营兵马只是绣花枕头,充当仪仗尚可,是万万不能拉出来见仗的。
    熊公苦涩叹道:“如之奈何。”
    马城正色道:“我皇明,可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为今之计,惟有集权,尚武,另立新军。”
    马林冷声反驳道:“另立新军,钱从何来。”
    马城森然道:“自是要加商税的。”
    熊廷弼当真吓了一跳,劝阻道:“小声些,传到京中又是一场祸事。”
    马城看着堂堂辽东经略瑟瑟发抖的样子,着实好笑,这位熊公是真的被参怕了,堂堂皇朝名将,辽东经略,是真的怕了满朝仁义君子的口水弹章。一听说要加商税便下意识的哆嗦了,生怕引来几道弹章,何其悲哀。
    良久,熊廷弼才苦涩道:“此事休提,京中叶首辅,东林诸公正商议着罢矿税呢。”
    马城叹气,也知加商税只是异想天开,加了商税,便要被天下读书人口水淹没了。
    稍一沉吟,马城仍从容道:“那便纳捐吧,捐官。”
    马林气到直翻白眼,咆哮道:“小畜生,官也能捐么,简直有辱斯文!”
    马城无力道:“父亲,您是武将,开原伯,您有什么斯文可辱?”
    堂堂开原伯气到差点背气,熊廷弼也啼笑皆非劝解道:“慢来,慢来,纳捐,这一条也是万万不能的。”
    马城摊手道:“这也不成,那也不能,那便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熊廷弼又呆了呆,方叹气道:“是呀,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便什么事也做不成了,非得再出一个张太岳才行。”
    张太岳便是张居正,万历新政的发起者,褒贬不一的显赫人物。
    马城讽道:“太岳公,死后可是被抄了家的。”
    两位老将同时色变,面色不悦,马城慌忙失去闭嘴,不敢再提,张居正的家是神宗皇帝抄的,在老父面前万万不能提先皇的错处,惹的急了,老父是要和人拼命的。
    良久,熊廷弼方笑道:“说起来,当今陛下似有意为太岳公复官,年前才招了张氏后人进京面圣的。”
    马城心中惊奇,贫瘠的历史知识里似乎没有这一条,天启年间替张居正平反了么,实在不知,若真是如此,那这位十六岁的皇上倒有些意思了,也是个锐意革新的主。只是明史被清人改的面目全非,无从考究了。急着给张居正平反,这位陛下锐意改革之意如此清晰,后世所谓阉党革新,也多半是这位陛下弄出来的。
    给张居正平反,加恩张氏后人么,马城眼睛亮了起来,此事倒是大有可为。
    可见这位十六岁的皇上非是草包,还很聪颖,也有手段,只是仍显稚嫩,斗不过满朝道德君子吧。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实是一大创举,等若货币地租的雏形,若能恢复一条鞭法,再查田亩,当可极大缓解军费困局。
    马城忽道:“熊公,父亲,万岁身边可有合用之人?”
    熊廷弼释然答道:“无非是几个阉人,哪里有什么合用的人。”
    马城了然,这阉党奸臣少爷我是做定了,朝中是位十六岁的明君,只可惜没遇到一位贤臣,被叶向高之流道德君子逼的急了,便发了狠,才造就了魏忠贤这等权阉。倘若此时有一个张居正,那便是另一段历史了。
    阉党,阉党也太难听了,马城冷笑,少爷是正经的帝党,保皇党,这便显得威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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