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有恶客登门。
    一群年轻举子有二十多个,踩着田埂而来,老远便嚷着道:“初阳,初阳,柳三绝,王月娘在你这里么。”
    孙元化无奈致歉,迎了出去羞恼道:“嚷什么,不要踩坏了我的田!”
    那些举子只是起哄:“不就是几亩破田么,赔你便是,快让柳自华,王月出来见客。”
    “小生仰慕已久,总是要见一见。”
    马城脸黑,这是找上门来做死的,存心给自己这个阉党难看来了,一群不知死活的书呆子呀。看一眼有些忐忑的王月,心情好转反倒不急着砍人了,这佳人总是死守着最后一关,心中未尝没有纠结之意,应是在献身和离开之间纠结无比。倒并非全是儿女之情,只是汉社离开她玩不转呀。
    可不要小看了这名妓的能量,能流传千古的总是才子佳人风流戏。
    就连钱谦益那等脏官,连南京会试考题都敢卖,还能名传千古尽人皆知,秦淮八艳更是大名鼎鼎还有人给树碑立传。这不是荒谬而是人性如此,汉社要在江南发展壮大,离不开风月行当的鼎力支持,过几日柳王两女便要编排歌舞,走汉唐复古风,在十里秦淮上公开表演,唱的正是王越的词作。
    为一个无敌统帅扬名还要靠江南名妓传唱,荒谬嘛,一点也不荒谬,古来如此。
    说话间,那二十几个举子已经进了园子,自来熟的介绍开了,眼光灼热总是离不开两位绝代佳人。
    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马城脸黑一手一个,握住两女纤纤素手。
    柳自华只是盈盈一笑还反握回来,让一干举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跺脚的有,叹气的也有。王月则俏脸一红轻轻将手抽了出去,马城气闷却又不能责怪她,还没睡在一起当然不能算数,心中懊悔前几日没有霸王硬上弓,偏偏要学方纨绔玩什么郎情妾意,不值当呀,悔的肠子都青了。
    又觉得期待,做那种事强迫有什么意思,还得你情我愿的才够意思。
    举子里,有个沉稳儒雅的轻声道:“月娘,你瘦了。”
    王月大窘不敢抬头看人,讷讷道:“友夏,怎的是你。”
    那儒雅举子仍沉稳道:“我来救你,月娘,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他还敢凌辱你一个弱女子么,但有委屈只管说出来。”
    王月看一眼马城,慌忙辩解:“你这人好没道理,我是来陪大姐的,没人强迫我,谭公子慎言!”
    孙元化在外面急的直跳脚,马城强忍着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一眼瞪住了丁文朝,心中不爽这是旧情人来了呀。虽然知道王月还是冰清玉洁的清倌人,却仍是大吃飞醋,这郎情妾意的好生缠绵。
    一怒,便沉声道:“哪来的疯狗乱吠。”
    那谭友夏昂然道:“竟陵举子谭元春,拜见总镇大人,大人要将在下一并捉拿下狱么,请吧。”
    马城反倒被他呛住了,为了争风吃醋构陷一个举子么,太不值当,倘若真的如此便要大大的扬名了,只是会沦为笑柄。两人呛了起来,王月一阵委屈美目泛红,马城没来由心中火起,不悦拂衣而去,犯不上和这等混人一般计较。众举子好象打赢了胜仗,起哄呼哨,王月终羞愤起身走了。
    静室,马城冷冷哼了一声。
    柳自华苦着脸道歉:“是我考虑不周,夫君息怒。”
    马城喜道:“终于肯唤我作夫君了么。”
    柳自华温柔似水白了一眼:“傻子,人都是你的了,还要问。”
    马城因这一声夫君阴霾尽去,不再去管那王月如何,倘若不是真心实意要嫁,娶回家也日夜不得安宁。那些举子倒是得意忘形了,扫了马城的面子还不肯走,居然在田间地头烧烤起来了,弄的孙元化百般无奈又不好赶人,二十多个同乡举子总不能都赶走吧,那就别想在家乡混了,是会被孤立的。
    烧烤还办起诗会来了,二十多举子大声谈诗论道,让马城终于明白什么叫狂生了,二十几个举子凑在一起百无禁忌,连官府也未必敢管。如今只是盘坐在田间地头做恶客,算很收敛了。
    “法不前定,以笔所至为法,词不准古,以情所迫为诗。”
    那谭元春坐在田梗上,一手提着酒一手敲着田埂,故意高谈阔论连在静室也能听的清清楚楚,连柳自华也不面凝神倾听,气的马城眼前发黑。
    “吾辈论诗,止有同志,原无同调。”
    马城听的昏昏欲睡,只觉得好象一只苍蝇不停的在耳边飞来飞去。
    柳自华却赞叹道:“夫君可知此人论诗,颇有见地,竟陵一派诗词以此人最佳,还是有些才学的。”
    马城气道:“不知,你也要来气我么。”
    柳自华抿嘴偷笑轻移莲步,难得主动投怀送抱,马城恨恨的哼了一声总觉得心中不是滋味,狠狠的看了她一眼。
    气苦道:“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柳自华慌忙赔笑:“自是站在夫君这边的,看我为夫君出气,驳一驳他!”
    马城这才满意了,恰好那颇有诗才的谭元春高声叫道:“月娘,我新得一首佳作,你出来嘛。”
    半晌,隔壁房中传来王月柔弱声音:“我在房里听也是一样的。”
    谭元春大为得意提着酒壶,酝酿着感情做沉思状,让马城恨不得一个大脚丫子踹在脸上,太招人恨了。
    “月娘你听好了,诗曰,石选何方好,波澜过接时。应须高下坐,徐看吞吐奇。鱼出声中立,花开影外吹。不知流此去,响到几人知。”
    一片轰然叫好,二十多个举子状若疯狂,拍着田埂大声叫好。
    马城气闷,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却觉得应是很厉害的,只是这诗未免太艰涩难懂了,听的一头雾水。
    叫好声中,谭举人得意叫道:“月娘,此诗如何。”
    隔离传来王月柔弱声:“元春的诗才自是极好的,此诗奇竣,冷峭,上佳之作。”
    外面二十多举子纷纷起哄,才子佳人配,今日便是良臣吉日便入了洞房吧,借着酒意也是斯文扫地,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想来是在秦淮河上放荡惯了。
    那谭举人却一本正经道:“我与月娘两厢情悦,当是要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此生无怨也无悔。”
    马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肉麻了,真是要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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