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卒有些尴尬道:“小娘子早点歇了吧,每日午时取水不要耽搁了,治安所在西边,有不法之事可去治所出告,告辞。”
    士卒也走了,三个小娘才相视无语,意识到这里是给她们姐妹三人的住所,一座木屋有木床却没有被褥,屋外有灶台却没有木柴,进了木屋紧紧把木门关上,两个小的才瘫软到地上,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深夜,山上。
    王贞拖着疲惫的身子打开米袋,想给两个妹妹生火做饭,却发现有灶有锅却没有柴火,更没有火刀火石,只得作罢,想来这军堡重地是不许百姓有火种的,一旦失火烧起来,这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百姓便要葬身火海。借着月光放眼望去,山坡,谷地,能住人的地方全挤满了。
    王贞本有些担心被人欺凌,细看却发现这山上山下都极有章法,居然是男女分开住的,女子住在山坡上男子住在山脚下,心中稍安,不知此地朝廷兵马主帅是哪一位,此处是长城要塞,应是距离塞外不远了,也不知这位将军是如何做到攻下了这处险关,还救下了如此多的百姓。
    回到屋中躺在冰凉的木板床上,眼泪止不住的流,自幼也没吃过这种苦。
    自己可是巡抚王元雅的亲侄女,有个做督抚大员的三叔,父亲也是有举人功名的京畿名士,却不料有一日落难至此,那日在遵化家中和闺阁里的好友品评诗集,突然城头大炮打的震天响,不到半日城就破了,街上到处都是溃兵到处都在杀人,三叔王元雅回到家中便自尽了。
    当时自己就在身边,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三叔用刀抹了脖子,还喷了好多血,这可是朝廷的巡抚大员呀。三叔死后虏兵进了城,挨家挨户的搜粮搜钱,自己和两个妹妹机灵,躲在枯井中才没有失节,后来饿的实在受不了便出去找吃的,被虏兵发现抓了起来,自己果断报上了身份,才让禽兽般的虏兵有所顾忌。
    后来自己姐妹被送给了虏酋豪格,本已经认命了,以为这辈子就这样毁了。奇怪的是豪格一直没有碰自己,想来是军务繁忙吧,在遵化昏头昏脑的过日子,下了一场雨天气冷了,又和数千百姓被赶着上路, 先向西又向北一走就是上百里,直到在官道上遇到了官兵设伏,侥幸活了下来。
    想到身边不认识的女子一个个中箭死去,王贞泪流满面,不自觉的抓紧那把大弓,这把大弓可真长呀,收住眼泪好奇的在弓身上摸索着,想到那故做斯文的官军好汉便忍不住想笑,那两句杜工部的诗是极好的,从一个五大三粗的官兵嘴里念出来,便让人很想发笑,那汉子年纪可也不大呀。
    摸索着大弓上的痕迹,这把大弓弓身发黑也不知用了多久。
    借着皎洁的月光,在弓身上发现了主人的名字。李争鸣,王贞默默念叨着,好名字,弓身上那些划痕应是代表着杀敌之数了,一道,两道,整整五十四道划痕,王贞睁大了秀气的眼睛,杀敌五十四么,这可是极了不起的战功了。大明军制斩首三级可升一阶,这人杀敌五十四人,岂不是可以连升十八级,从小兵连升十八级是什么官,王贞觉得自己脑袋不太够用了。
    谎报军功么,王贞觉得不太象,是了,他是弓手远远的杀敌,首级战功都被别人割走了,王贞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却又替这个李争鸣不平起来,赏罚不严,好坏不分,这个大明的将军和遵化那些将官是一路货色,克扣军饷,贪墨战功,有一个当巡抚的三叔,这些事情王贞知道的多了。
    有一个闺阁中的好友,父亲就是卫所军官,经常说这些事情听。
    想到这些王贞眼神一黯,那位好友应是死在遵化了,她可没有自己这么好的运气,能被虏兵保护起来送给主子当侍妾。当侍妾,王贞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给虏酋当侍妾是很惨的,自己亲眼见过一个官家小姐,被一个虏将折磨了十多天,折磨够了就送去当营妓了,营妓,那真是生不如死。
    胡思乱想着,王贞沉沉睡去,梦中仍紧紧抓着那长长的大弓。
    天亮了,王贞晕头转向的爬了起来,两个妹妹仍在酣睡,自遵化城破口担惊受怕的,这还是头回睡了个好觉。肚子极饿,王贞整理好衣裙到了屋外,看着灶台发起呆来,再看周围光秃秃的,能砍的树早就砍光了,轻轻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在闺阁中就该学一学砍柴,做饭,也不会陷入这般窘境,难道要吃生米么。日出东方,霞光万丈,王贞惊奇的睁大眼睛,看着昨日那民壮背着一担柴,提着一桶水走过来。那三十来岁的民壮朝她笑了笑,取出火刀火石生起火来。
    王贞呆滞了,忐忑问道:“兄长,为何如此,奴奴死也不从的。”
    那中年汉子讨好笑道:“小姐说话就是斯文,人又生的好看,果然就被辽军爷爷看上了,好运气呀。”
    王贞心下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奇道:“辽军,这长城关碍哪来的辽军,兄长将奴说的糊涂了。”
    那中年汉子更讨好了:“可不敢当,小人姓关排行老四,小姐管咱叫关老四就行。”
    王贞客气道:“原来是四哥当面,请问四哥此地驻守的是哪一路辽军,主帅又是哪一位将军?”
    中年汉子朝着山上拱了拱手,得意道:“自是开原来的辽军爷爷。”
    王贞大吃一惊叫道:“辽东伯麾下开原铁骑么,原来是他,开原铁骑不是在蓟州么,怎会被围在此地。”
    那中年憨子关四翻脸道:“你这小娘好不晓得事,光瞎说,你看这里哪里被围了,那不是从长城运兵运粮么。”
    日出时霞光万丈,王贞转身呆看着远处长城上,隐约可见蚂蚁般穿行的人影,整个人石化了。
    清晨,女营。
    两个少女就着野菜马肉羹,扒拉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小脸洗干净了露出粉嫩的肌肤,只是脸上都有些伤痕破坏了美感。王贞吃相便斯文多了,吃着米饭仍看远处长城上隐约的人影,俏脸上露出赞叹之意,用长城来运兵运粮,也亏那位辽东伯想的出来,难怪开原铁骑能从蓟州飞到这处险关。
    吃着白米饭,王贞心情极好轻笑道:“秀儿,雨儿,你们可知辽东伯其人。”
    两个少女抬起头来猛点头,圆脸的秀儿含糊不清道:“辽东伯么,还吃过父亲的弹章呢,就是四五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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