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还真有一队求援的轻骑跑到了抚顺,战战兢兢跪在帅营里。
    鸦鹘关被破,两万朝军全线溃败,近两千八旗精兵在抚顺关以东的山林里乱蹿,毛文龙请援。
    卢象升皱眉骂了一声:“这个毛文龙,昏聩!”
    马城倒是心平气和,两千散兵成不了大事,调兵围剿便可,如此大规模的战事免不了出现些反复。马城对整顿朝军兴趣不大,对毛文龙的态度却很满意,也不愿作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求个善始善终吧。
    沉吟着道:“此战过后,朝军,蒙军便当转为守备。”
    卢象升赞同道:“本该如此。”
    马城思量着此战过后,大规模的朝军编制便可以取消了,大量使用朝军本就是兵力不足时的无奈之举,此战过后朝军将全部转入守备队,成为一支纯粹的治安军,白城蒙军也有一部分照此办理。
    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走一步看三步便是如今成熟的马城。
    此战虽是毛文龙之过,却给马城提了个醒,平辽之战稍有不慎便会打成一场烂仗,倘若不能将八旗聚歼在辽东之地,被大批八旗精兵钻了山沟打起了游击,那辽东便永无宁日了。自抚顺关到松花江,远东方圆数千里内,后患无穷,从底子上来说建虏便是一伙山贼,是极擅长钻山沟过雪林的。
    十万兵力便可平定辽东么,那也扯的没边了,翻一倍二十万也不成。
    从抚顺关到远东的白山黑水之间,多的是山沟密林,全都是大军难以施展之处,东北这个地方自古匪患便很严重,不是偶然。后世日军往东北派了号称一百万精锐关东军,可也拿密林雪原中的土匪毫无办法。一百万关东军都不行,十万明军就不成了,这场仗打不好便是一场烂仗。
    女真人与蒙古人完全不同,蒙古人是牧民,在草原上放牧,生活是需要靠近水源地的。故此李争鸣一支偏师远征外蒙,只需控制住几条大江大河,绿洲,蒙古人失去了水源地便不得不西迁。然而女真人可是山民,人人都是钻山沟的好手,祖上多是猎户渔民,倘若将八旗子弟放回了山林,那可真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卢象升也觉得头大如斗,不是说十万大军一到,虏患便可自平的。
    这个仗还得慢慢打,先顾眼前吧,调集兵马封锁山路,布置警戒,总不能让两千八旗兵跑回沈阳去。
    抚顺关外,金厂岭内,富尔江畔。
    一伙数百人的八旗兵坐在江畔休息,打猎捕鱼果腹,多数人都全身浴血带着点伤,不足两千的八旗兵散落在金厂岭上,舔舐伤口,便如同受了伤的野兽一般喘着粗气,杀了一夜人眼睛都是血红的,这伙八旗兵在山中乱蹿,追杀漫山遍野的朝军溃兵,竟然追至富尔江畔,一个渡口南边两里处。
    此时对岸已经聚集了一些明军骑兵,都下了战马在休息,自然是负责跟踪监视的精锐侦骑。两里外的渡口早有大批明军聚集,拦住去路,看似不甚精锐的明军挖了壕沟,布置了大量栅栏,拒马,约一两千人在路障后面列阵待战。壕沟外躺着一些旗兵的尸体,拒马桩上也挂着一些尸体,应是昨夜出山的旗兵先攻了一阵。
    战死的旗兵脑袋都被割去了,衣甲也被扒光了,如野狗一般被随处丢弃。
    此时旗兵主将尼勘脸上看不到任何怒意,他虽然只有二十岁,但见惯了战场生死。
    真正让尼堪动怒的,是他的白甲兵在昨夜的追击战中损失惨重,有三十多个白甲兵阵亡,他总共才两百多的白甲兵,加上在乌鹘关死了的,他已经丢掉了六七十老巴牙喇,这对他的实力造成了严重损失。
    身后,山中两千多义州军正在后面追赶,尼堪如果不想落入包夹之中,便只能尽快破阵或者绕过军阵。现在看了明军的部署,显然都不容易,哨骑报告的是,东面还有一支明军步营正在快速赶来。如果不抓紧时间,就会失去最后突围的机会。
    看着渡口处严阵以待的明军,显然是一群临时拼凑的杂兵,多数都是没有甲的,使用的武器以火器为主,也有一些长弓,大部分是短铳,手铳这些射程近,杀伤力不强的轻火器,然而尼堪却迟迟下不了决心。他的八旗精兵血战过后,那股血勇之气减退了,也早成了一群疲兵,伤兵。
    开原是什么时候开放兵禁的,明人是从什么开始,从绵羊变成饿狼的,尼堪脑中一阵恍惚,有些迷糊,又突然心中发毛,明国人有千千万万人口,倘若明国官府不禁兵器火铳,这天下还有大金什么事儿。
    穷途末路,尼堪环顾周围数百残兵,一阵无力。
    一个正黄旗佐领,凑过来问道:“主子,咱是打还是绕过去?”
    尼堪转头看看左边的丘陵,那边的山丘山蒿草人高枯树林立,绝非通行的好地方,几个可以通行的山口并不宽阔,无人把守的山口阴森森的,尼堪敢拍胸脯保证,明军在几处要道设置了埋伏,虽然明军还没动,那是因为明军的骑兵没到,明军大队骑兵一到,他这数百残兵就是砧板上的肉了。
    没有战马跑不快,箭壶早已射空,就连甲胄都是残破不全的。
    尼堪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拄着刀的手抖了一阵,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憋出了几个字。
    “弃械吧。”
    那佐领吓的打了个哆嗦,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似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尼堪嘴里说出来的,左近几个旗兵也吓的站了起来,死一般寂静。
    “弃械吧!”
    第二次说这话说的时候,尼堪便不觉得有多难了,前有围堵,后有追兵,数百残兵又能如何做,拼了命的再冲一阵,也不过是给那些明人增添些战功,多被割去几个首级,多被扒掉几身甲胄,又能如何。尼堪心中一阵疲惫,他不怕死,但是如此这般死的毫无意义,是他无法接受的。
    解下腰刀随手仍到地上,尼堪慢慢的盘座,将眼睛一闭便如同一尊泥塑一般,不言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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