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审此案,马城请出了袁可立的门生黄道周,任开原三法司第一任主审官,专管刑狱事,将司法权从县令,知府手中剥离了出来。开原府继军政分离之后,又施行了司法行政分离,让原本死水一潭的吏治顿时为之一新。
    如此也是势在必行,随着开原掌握的地盘越来越大,开原旧有的官僚行政体系,已严重拖了发展的后腿,革新势在必行。旧有官僚体系地方官权力太大,难免与爆富的新兴阶层,旧有的官僚阶层发生冲突,不将吏治整顿一番,早晚会出大乱子。
    卢象升对此赞不绝口,将此举评价为开万世之先河,善末大焉。
    新成立的三法司有独立的办公衙门,专管诉讼刑狱事,历任主官都是五品与知府平级,自成体系。
    晚间,官邸。
    马城坐在凉爽的石亭中脸色有些阴沉,于凤君坐在另一侧,凤目含煞,这案子的苦主竟是已故开原副将于化龙的表亲,那也便是于凤君的表舅,算起来也还是马城这个大帅的长辈,竟干出了强买强卖的奸商勾当。这老掉牙的戏码,让马城心中暴怒,看在娇妻面上将心头无名火强压下去。
    这类事情早晚都会发生,财帛动人心,指不定底下还有多少罪恶的勾当。
    开原大军占领的土地,都是由提督衙门公开发卖,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军功授田自由买卖也是常态。然而这死鬼表舅以十五两银子一亩的低价,欲强买人家的五十亩水田,被人砍死也算咎由自取。
    如今亲戚求上门来,于凤君也气炸了,她每日深居简出,躲在家中相夫教子就怕惹到这类麻烦,却仍是被麻烦找上门了。那苦主一家跪在马城面前,嚎啕大哭,哭的让人心烦意乱,于凤君官家小姐脾气发作,凤眼一瞪便欲让护兵打出去,却被马城拦住了,这个案子一味弹压没有任何益处。
    安抚了几句打走了苦主一家,夫妻两人在石亭对坐闲聊。
    于凤君凤目横过来,埋怨道:“打走便是,你非得拦着,迟些这家人定会在外面乱嚼舌头。”
    马城一笑:“烦请贤妻指教。”
    于凤君见他识趣,方愁眉不展道:“这案子可有些难办,按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只是那凶犯偏偏又是功勋老卒,两难。”
    马城无奈摊手,不难办还会请袁公的弟子来么,黄道周黄大人自会处置。
    于凤君也颇无奈,此案中她的立场最尴尬,便只能看黄大人施展手段了。
    叶赫城,县衙。
    黄道周苦着脸坐在县衙后院,和卢象升,常县令几人相视无语,黄大人欲哭无泪呀,这个案子要怎么判,怎么判都要惹一身的臊气。判凶犯偿命要得罪军中将士,判无罪开释,又要得罪一干开原显贵。偏偏那苦主又是大帅的亲戚,愁的黄大人一杯一杯的喝酒,真想就此一醉不起。
    卢象升夺下酒壶,失笑道:“这事儿得赖在袁公头上,只怪袁公早年青天之名太甚,你又是袁公弟子,不找你找谁。’
    黄道周脸色更哭丧了:“你还来调笑与我。”
    袁可立早年在江南当推官的时候,确是有袁青天的雅号,着实断了不少大案,要案,要说黄道周也是审案断案的好手。调侃一番,卢象升方从袖子里拿出锦囊,交了过去,总不能真让黄大人醉死了。黄道周打开锦囊只看了几眼,便僵住了,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僵在当场。
    常知县还吓了一跳,狐疑道:“黄大人这是魔怔了?”
    卢象升是一身的轻松,又调侃道:“非也,非也,是吓傻了。”
    良久,黄道周才喃喃道:“大帅这法子能成么,案子还能这般断么?”
    卢象升手握折扇,赞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这是开城兄的原话,你可自行领会,成不成得由你来定,你才是三法司主官。”
    黄道周慎重的将锦囊收好,点头道:“在下懂了,必不负大帅所托。”
    一道锦囊解开了一个天大的难题,黄道周心情转好对酒当歌,朝着帅府的方向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黄大人也不由得赞道:“大帅之才胜黄某百倍,心服口服!”
    卢象升哑然失笑,想起那份锦囊仍是目露奇光,对马城想出来的法子心中叫绝,马城也不敢贪功,明言这法子是西人几百年前就开始用的,如今只是照搬过来,对开原体制当是一个极有益的补充。
    叶赫城,入夜。
    张水子佝偻着身体沿街行走,扮成哑巴在一处铺子讨了碗水喝,就着清水啃着干粮,一辆马车颠簸着从街道上经过,张水子慌忙避到一边,紧了紧身上的单薄罩衫,不经意间露出的小眼睛里,射出两道凶悍犀利的精光。
    夜深,张水子蜷缩在一家富户的屋檐下,和衣而卧。
    他是从辽阳城下当了逃兵,一路装聋做哑潜伏进了叶赫城,怀中还是揣了凶器的,和衣而卧时手仍握紧了怀中倭刀。他的倭刀有大小两把,大的携带不便太扎眼了,只在怀中揣了把肋差,然而他对自己的刀法极为自信,劫狱杀人,一把三尺短刃便尽够用了。
    张水子不惜当逃兵,是因为他在军中的昔日同袍杀了人,下狱了。
    他昔日在台湾镇军中的兄弟,也是他的队官周显,杀了大帅夫人的表舅,下狱待斩,张水子便义无返顾的当了逃兵,来救人了。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从小在海盗群中长大,匪性极重,自是不肯善罢甘休。
    周队官是一条好汉,这样的好汉不该死,张水子就是这样想的,这样做的。
    蜷缩在大户人家的屋檐下,张水子觉着心中空落落的,大帅也会袒护夫人的表亲么,他觉着心中的信仰似乎坍塌了,一颗心空落落的,难受,恨不得暴起杀人。他也没想着行刺大帅,只想把周显救出来后远走高飞,去海外讨生活。
    夜,似极为漫长,张水子精悍的眼神似有些迷茫。
    他在叶赫城晃悠了五天,几次想杀尽大牢又强忍住了,他怕连累了如今的上官马灿,更怕连累了军中同袍,马六少爷对他是恩重如山的,偏偏周显又不能不救,这便让心思简单的一个东海悍匪,陷入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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