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铎想来,明军的辅兵大约便相当于大金的包衣,战斗力应是很孱弱的,都是些农夫出身的流民,贱民,便相当于旧辽军中的随军民壮。旧明军的辅兵什么样,多铎早些年见的多了,骑兵一冲,几轮箭雨一飞便全军大溃,没头苍蝇一般乱蹿,或者匍匐跪地,哭爹喊娘的。
    明军将大批辅兵顶在前面,多铎认为这是马城的失策,给了他一个翻盘的机会。
    前景看上去很美好,多铎盘算着以六千精兵夜袭两万多辅兵,胜算起码有八成,倘若能造成明军炸营那便更理想了。夜啸,炸营,多铎想起多年前明国京畿之战,明国五万大军夜啸,那种壮观,精神便渐渐亢奋了。
    入夜,前线。
    城上,一股股汉军猫着腰,一声不吭将各类小炮,火药抬到城上。
    辽阳城中装备的大炮不多,小炮不少,除了在外围军堡攻防战中损失了一些,大部分都保存了下来,为的便是寻找一个战机,利用这些小炮给明军造成大量杀伤。如今战机已然到来,多铎,孙得功便象是红了眼的赌徒,将百多门虎蹲炮,轻型佛朗机,甚至军械库里压箱底的火车火箭都推了上来。
    借着夜色掩护,一门门小炮沿城墙展开。
    城墙上,金砺趴在沙包后面,压低声音低吼道:“轻一些,慢一些,惊动了明贼以军法论处!”
    苦了数百汉军猫着腰,抬着各类小炮轻手轻脚,在狭窄马道上攀上攀下,借着夜色的掩护,百余门小炮在城墙上排开,都用黑布盖住了,火药,炮弹,碎石,霰子用绳子吊到城墙上,一片忙乱,从外面看却一如往常般安静。城下,墙根处各种暗门,藏兵洞,飞檐道打开,一队队手持利刃的汉军被赶进密道。
    这辽阳城经过辽军数次修缮,历年来,也不知挖了多少地道,暗道。
    有些地道曲曲折折,口子开在密林中,有些索性开在半山腰,悬崖上,需要用绳子吊下去,多数暗道都是只能出,不能进,这样的设计自然是为了防备攻城一方,利用这些暗道渗透进来,考虑的是极为周全的。这些复杂的暗道,秘道,在后世辽东坚城遗迹中仍随处业已见到。
    “明贼要败了,外面都是民夫,杂兵!”
    “炮一停就往外冲,都麻利些!”
    “胜了,升官发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在一干汉将压低声音的嘶吼中,一队队汉军蜷缩在狭窄湿热的地道里,苦苦等待城墙上发炮。有大炮助战,对手又是明军辅兵,五千汉军股起余勇,倒也有些凶悍气息,这便也是旧明军的一大特点,对上不可力敌的精兵,一触即溃,可要对上百姓,民壮便凶威滔天,人人奋勇争先。
    城墙上,亲自督战的多铎大马金刀的坐着。
    身前,是东拼西凑的三个佐领旗兵,也是多铎手中为数不多的甲兵。
    月黑,风高,乌云突然将一轮弯月遮住。
    多铎有些亢奋的低吼道:“杀!”
    城墙上汉军炮手纷纷跃起,掀开黑布露出一门门小炮,炮口朝下一摆,火把便朝药捻子点去。前线突然一片大乱,风卷残云,百余门小炮连环发炮,将霰子,碎石激射向明军阵地,几声闷响,城中仅有的两门千斤佛朗机也轰鸣起来,一轮炮击后,城墙上静了一静,一道道火蛇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火蛇乱舞,在夜色中看上去十分壮观。
    孙得功将辽阳军械库中,压箱底的火箭火车搬上城头,一古脑点着了全射了出去。
    城外,明军阵地。
    炮声一响,和衣而卧的张水子便一个激灵翻身坐起,随手抓起一面盾牌将自己护住,死死将身体蜷缩起来。常年刀口舔血的海盗军旅生涯,让他习惯了连睡觉也竖着耳朵,一有风吹草动便会做出最及时的反应。
    叮叮当当!
    一阵小炮发射的轻脆响声,战壕中泥土飞溅,碎石泥土哗啦一下落了下来,打在盾牌上叮当的响。炮声停歇,惨叫声起,张水子发力将盖住身体的土层拱开,双腿交替发力一拱一拱的,缩进壕沟内壁上一处凹陷内,盾牌盖住身体安心了许多。这处内壁上的凹陷,是那两个后生挖出来,白天躺在里面躲避风吹日晒的,却未曾想到派上了大用处,危急时竟然救了命。
    前沿壕沟中,还有许多这样的凹陷,有的可容一人藏身,有的可以藏水藏火铳。
    张水子躲在安全的空间里,手中紧紧攥着盾牌,时不时便有一支冷箭,从各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射过来,叮的一声射在盾牌上,便让张水子身体微微一震。耳边传来火箭发射时的刺耳呼啸声,心中却是沉稳的。火箭火车这东西也没个准头,点着了就会四处乱蹿,能射进壕沟的其实很少。
    张水子躲在壕沟壁中,突发奇想,若是将这凹陷处再挖深一些,挖宽一些,岂不是防炮,防箭的利器么。张水子想的没错,辽阳大战过后,便出现了防炮洞的理念,发现这种妙用的可不只他一个人。这原本是用来躲避太阳直射,藏东西的浅坑,便由此发展出了防炮击,防箭雨覆盖的神器,防炮洞。
    蜷缩成一团挨射,这滋味可不好受,熬起来便格外的漫长,难熬,也不知多了多久,刺耳的火箭发射声停了下来,小炮也射了几轮,张水子吐掉一嘴的泥,心知建虏这是下了血本,炮击,火箭之后便该夜袭劫营了。
    张水子一骨碌滚了出去,刀光一闪,一声轻鸣,倭刀劈向一个黑影。
    那黑影吓的踉跄坐倒,尖叫起来:“水哥,水哥,是我!”
    张水子手腕一翻收了刀势,看着惊慌失措的的一个半大少年,环顾左右,脚尖从泥土堆里挑起一把镐头,灵巧的挑了过去。
    刷,镐头打着转扎进泥里,吓的那少年打个激灵。
    “想活么,跟着我!”
    张水子低喝一声,那少年有了主心骨慌忙爬起来,一咬牙狠狠将镐头抄在手中,两人便沿着壕沟就近搜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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