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中。
    一身军服笔挺的孙必正扛着一袋米,提着两条硬邦邦的江鱼,忽停下脚步看着天上落下鹅毛大雪,竟一时也呆住了,心中默念好事成双么,这么大的雪可有好些年没见过了,这辽东可是真要时来运转了。
    敲开一座高大的宅门,孙必正大步走了院子,穿过两座院子进了内宅。
    “水仙,水仙!”
    孙必正嚷着呼唤道,三进院子里迎出来一位素服干练的俏丽女子。
    水仙红着脸嗔道:“别嚷,怕人听不见么!”
    孙必正嘿嘿一笑将米袋搬进屋里,朝着对面厢房里一个年轻女子咧嘴一笑,那女子裣衽一礼,慌忙不迭的将房门掩上了。孙必正颇为无奈收起笑意,心说老子又不吃人,至于回回见了面都躲着么。这高门大宅院的贝子府,分给了几十个女子做住处,可仍是死气沉沉,大过年的也没点生气。
    孙必正也知这些女子都是可怜人,自也不会去欺压她们。
    进了房,水仙红着脸替男人拍掉身上雪花,孙必正看她俏脸泛红,素白雅致心中一热便探手过去。
    水仙吓了一跳拼死挣扎,按着他手求饶:“是要逼死我么。”
    孙必正讷讷的收回作怪的手,闷声道:“自是要明媒正娶的,你又不愿意。”
    水仙红着脸整好衣衫,却又忘情踮起脚,在男人额上轻轻印了一下,孙必正顿时心花怒放,咧嘴嘿嘿笑了起来。热恋中的女子赧然羞涩一笑,提着江鱼,白米下厨房生了火,不多时,饭香,鱼香味便传了出来。
    窗外,鹅毛大雪沸沸扬扬落下来,静谧,祥和。
    到中午时大雪已没过脚踝,城中突兀的响起鞭炮声,鞭炮声响了好一阵才算有了些年味。
    桌上,一对青年男女相对而坐。
    孙必正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吃着江鱼,突然伸手入怀取出个褡裢,当,褡裢放在桌上竟似十分沉重,将低头小口吃饭的水仙吓了一跳。
    孙必正大咧咧道:“收起来,藏好了。”
    水仙放下碗筷提起褡裢,入手一沉便有些咋舌,用手摸了摸少说三四十块银元。
    素白干练的俏丽女子,咋舌道:“正哥,这个月的饷银又加了么,怎的多了好些。”
    孙必正嘿然笑道:“年节是双饷,你藏好了可别招了贼。”
    水仙盈盈起身走到墙边,搬开书桌,将一褡裢银元放进暗格,暗格里堆着的银元怕不得有上百块,可也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了。正有些羞涩甜蜜时,外面院子里响起嘈杂脚步声,粗鲁的叫喊声,将水仙一个弱女子吓了一跳。
    “是这处么,孙必正!”
    “队头,大媒到了!”
    水仙正有些发蒙时,男人已将房门打开,水仙便被吃了一惊,院中竟站了两排身穿大红军服,举着火铳,配着腰刀的军兵,人人腰杆笔挺全副披挂,肃杀,英武之气扑面而来,竟让一个弱女子也心中一个激灵,被那等骁勇精锐之气打动了。
    面前,一个英武男子单膝跪地,左手锤胸砰的行了个军礼。
    “水仙,嫁与我吧!”
    弱女子窘迫的扯着衣角,嫩脸涨红,锵锵锵,院中两排军服笔挺的战兵已然腰刀出鞘,挽了个刀花便斜指向天。左邻右舍一扇扇房门悄然推开一道道缝隙,同居一府的数个女子,大着胆子从缝隙里偷看。
    啪啦啪啦,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
    嘈杂的脚步声又起,有人大笑着走进来:“孙必正,成了么。”
    院门大开处,一位穿红色大氅的将领大步走进来,领子上的金线闪闪发亮,亮的耀眼,赫然是一位镇军少将官。水仙怔怔的看着未婚夫婿,跑到那少将官面前行了个军礼,心中一阵迷糊觉得十分神奇,怎的这镇军的将军还管部下婚丧嫁娶么,心中迷糊时被爱郎打横抱了起来。
    弱女子心中一阵窘迫,手脚发软,只得埋首爱郎怀中不敢抬头见人。那少将官咧嘴长笑一声,便有一支队伍敲着锣,打着鼓,敲敲打打将八抬大轿抬了进来,水仙迷迷糊糊便上了轿,起轿时才清醒过来,这便算是过门了么。
    啪啦啪啦!
    八抬大轿上了街,水仙偷偷打开轿帘往外面看,竟呆住了,街道上竟不下数十顶轿子,排着长队,都是八抬的大红婚轿。水仙咬着香唇哼了一声,这官兵娶亲也太敷衍了,这算是强娶民女么,看着前面骑高头大马,得意洋洋的夫婿又忍不住失笑,轿帘轻轻掩上,锣鼓队吹吹打打,几十顶轿子往驻军大营方向汇聚。
    轰隆隆!
    进了明军大营,耳边响起一阵闷雷声,水仙慌忙抓紧轿子,打雷了么。
    “落轿!”
    轿子停下,一双大手将轿帘打开,水仙赧然迈出轿子,眼皮一抬吓的掩住小嘴,一颗心跟着砰砰乱跳。
    轰隆隆!
    不远处竟有十余门大炮一字排开,炮声隆隆,火光闪烁,呛人的硝烟味弥漫,前后左右几十顶轿子边上,几十个新嫁妇都惊呆了。这明军娶妻都是这般动静么,娶亲还要开炮打人么,这许多大炮是要往哪轰呢。再往上首看,高台上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溜身穿鲜红大氅的高级将官,有说有笑。
    高台上,马城看着台下近百对新人,竟好似回到前世参加集体婚礼时的盛况。鸣礼炮就是他的主意,本意是替这死气沉沉的辽阳城去一去晦气,如今看来是有些尴尬的,新娘子都吓坏了,还有几个被礼炮声吓晕的。
    身侧,卢象升也有些尴尬,轻咳道:“如此这般,还要鸣铳么。”
    马城脸色一整正色道:“鸣铳!”
    噼里啪啦,军礼队齐刷刷将火铳斜指向天,一阵阵整齐的排铳声响了起来,让盛大的婚礼庆典越发火暴。水仙死死抱着夫婿的一条胳膊,咬着嘴唇,手心里全是汗,心肝肺都跟着炮声,铳声砰砰乱跳。
    孙必正心中疼惜,凑过来大声道:“莫慌,药装的极少,没炮弹。”
    水仙慢慢镇定下来,要说人的适应能力还是极强的,好些弱女子竟渐渐适应了,水仙大约也明白了这鸣炮礼,鸣铳礼的深意,如今世道不同了,这辽东之地尚武之风越演越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字闺中的时代怕是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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