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长海瞧着鞑子大军没有携带重型器械,便松了口气,应是这漫天黄沙中运输不便,大型攻城器械无法运输,只见到了一些轻便的飞梯,飞梯配钩爪,在这长城一线远比笨重的大型冲车实用。这些轻便的飞梯,几个人抬着便可健步如飞,长城边墙又普遍很矮,实难防范。
    鞑骑叩关是有备而来,一百五十里长的正面防线,难免被突破。
    吕长海手心里捏着汗,瞧着远处升起的狼烟越来越多,当面之敌,已近至肉眼可以辨认的距离之内。那铺天盖地的蒙古大军放慢马速,却并非停下,而是组织起攻击力量。前排放慢马速等着后排,后排打马赶上,让横队变的十分密集,组成一个厚实的战阵。
    吕长海瞧这架势,立时便知蒙古人要冲上来射箭了。
    “放箭!”
    一声嘶吼,趴在垛口看热闹的清涧子弟,纷纷跑进土造的碉楼,碉楼里突然拥挤了起来,空气却并不污浊反倒还有威风拂过,这三层高的碉楼为了防火攻,顶部,墙壁上都开了孔,一来可以当作射击孔,二来可以通风,这便是天朝上国千百年来,与鞑虏争锋总结出来的经验。
    外头,只留了数十个身材粗壮高大的汉子举起盾牌,都披了重甲,以精铁大盾组成了密不透风盾阵。那嘈杂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碉楼中马秀才仍摇头晃脑,哼唱着一出精忠记,那沙哑干涩的腔调十分难听,甚或有些刺耳,却让吕长海心中很踏实。
    人在恐惧时便需要些声响,分散精力,这秀才倒是有几分急智。
    又或是他心中恐惧,唱着戏文便能让他镇定些,谁知道呐。
    “我侍学张巡许远立庙堂,张许谁不晓得,他是唐时人,他领孤军镇守睢阳一郡,说那里话史书上万载名扬!”
    沙哑难听的腔调中,外头,竟晴天里响起个霹雳。
    “啊勒呀!”
    “啊勒呀!”
    外头震耳欲聋的嚎叫声,让马秀才打了个哆嗦,一出精忠记再也唱不下去,那蒙古大军进至怀远墩前,竟齐声大叫,一边叫一边以刀击盾,发出噪音,那声势浩荡令人心中发颤。
    “啊勒呀!”
    那蛮族的嘶吼声,震天的响,吕长海勃然怒道:“唱!”
    马秀才吓的又打个激灵,鼓起半辈子蹉跎的勇气,扯着嗓子嚎起来:“父子三人,立战场,要平金静扫边疆!”
    “好腔调!”
    吕长海也扯着嗓子嘶吼起来,幽暗的碉楼内,清涧子弟纷纷叫起好来,要将那蛮夷杀气腾腾的嘶吼声盖过去。
    轰,轰!
    两声巨响,碉楼里似轻轻晃动了两下,房梁上的灰尘沙沙的落下来。清涧子弟们一阵欢呼,抢着挤到射击孔旁边往外看,一左一右,两门五百斤佛朗机猛的一震,火光便从炮口轰了出去,城下蒙古兵的嚎叫声戛然而止,惨叫声起,那密集的横队竟被激射的炮子轰翻一片。
    “哈哈!”
    吕长海一声长笑,心中踏实了,瞧着阵势吓人却原来是乌合之众,多是些没上过战阵的莽夫,排着队冲上来挨炮子。心中一动,这蒙古人的精兵也是越打越少了,这要搁在十年前,蒙古兵便不会这般蠢法,骑着马,排着队,喊着号子上来送死。他却不知,这正是蒙古人三百年前的战法,那时,天朝上国的大炮还没这么大威力。
    “发炮,发炮!”
    佛朗机炮打不远,大明军中粗制滥造的五百斤佛朗机连实心弹都打不了,只能打散子,然而它却有唯一的优点,它是后装速射炮,射速极快,将七个子铳提前装填好,战时往母铳里一塞便可顺利击发。
    轰,轰!
    两门五百斤佛朗机再次喷出火舌,密集的炮子冰雹一番轰了出去。排着横队的蒙古轻骑被轰的人仰马翻,威风凛凛的横队顿时被打散了,中了炮子的横死当场,侥幸存活的纷纷打马逃跑。边墙上炮手只管换子铳,开炮,将每炮七个子铳打完了,那七八个炮手竟还想就地装填,再来几炮。
    吕长海心中发急,从射击孔里大吼着催促:“跑,快跑!”
    一个手忙脚乱后生正在清理子铳,装火药,听道动静仍不忿道:“长海叔,这炮还能打呐!”
    吕长海心中火烧火燎,嚎叫道:“混账,跑呀!”
    “箭来了!”
    外头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眨眼间,四四方方的怀远墩便被从天而降的箭雨笼罩了,吕长海眼睁睁看着那后生在密集的箭雨中,嚎叫着倒下,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
    噗噗噗!
    从天而降的箭雨落在土墙上,激起处处尘烟。
    叮叮当当,外头坚守的甲兵拼命将身体蜷缩起来,举着精铁大盾护住身体,那一支支箭落在精铁盾上,发出清脆响声,落下来的箭支越来越多。马秀才按捺不住竟抢到一个通风射击孔旁边,想看个究竟,却被吕长海一把拽了回来。
    嗖!
    一支冷箭竟然从狭小的射击孔,飞了进来,擦着马秀才的头皮掠了过去,吓的一个穷酸老秀才扑通坐地。
    “退后!”
    吕长海将他拽走,碉楼内,清涧子弟纷纷远离那些射击孔,不时有冷箭飞进来,令人心惊。煎熬,也不知持续了多久,虽是身处安全的碉楼内,那箭如雨下的恐怖仍是让吕长海手心冒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才响起甲兵的嘶吼声:“鞑子来了!”
    锵!
    战刀出鞘,吕长海用尽了生平的力气,嚎叫道:“出!”
    呼啦,龟缩在碉楼里的清涧团练蜂拥而出,一冲出碉楼先吓了一跳,边墙上落满了箭支,密密麻麻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吕长海咒骂着,一脚将一个发愣的后生踹翻,那后生方回过神来,抱着火铳与同乡子弟们冲到垛口旁边,将一杆杆火铳架了起来。
    “缩头,猫腰!”
    吕长海提着刀在边墙上急吼吼的奔走,便如同回到了当年,当年,那为国尽忠的杨公振威,也是这般训斥他的。嘶吼声中,零星的箭支斜斜飞了上来,叮,一个清涧团练脑门挨了一箭,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还好一箭射在头盔上,只是疼的龇牙咧嘴。
    吕长海将那后生提起来,推到垛口处,一脚将一支箭杆踩断。
    “二两箭,破不了咱们的甲,稳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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