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孩子,是我侄子。”女人的语气又硬又直,没有一点弹性,“我哥和我嫂在外地工作,没时间带孩子,就寄养在我这里。”
    “啊,是这样吗?”班主任下意识看向他。
    这时候女人侧过头,顺着班主任的视线低下去一动不动盯着他,手腕一使劲,他的身体整个被她往前拽了拽,忍不住磕磕绊绊回到班主任面前。女人张开嘴,面无表情地催促:“说话啊,快说对。”
    说话。
    他第一次听见女人这样吩咐,眼睛睁大,茫然地眨了眨。
    侄子,哥哥,嫂嫂,外地,工作。那些都不是他的情况——原来,他在扮演“别人”的时候就可以说话了吗?
    “对。爸爸妈妈很忙,在工作。”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一字一顿,可总算是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班主任见他开口,便笑盈盈地摸了一下他的头,以示安慰。
    女人似乎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容许他再次静悄悄地退到她裙子后面。
    于是,他白天扮演一个与他同名的陌生人,晚上回到家中,又恢复成那个不说话的,真实的沈雁。
    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女人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有时候半夜两三点才回来,酒精上头了便会闯进房间用力摇醒他,又哭又闹,把他桌上写好的作业撕得粉碎,接着歇斯底里地问他一些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譬如“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像你爸”。
    譬如“如果没有生下你,我是不是就能回到过去,重新做人”。
    但是最难答的一道题,是“你为什么说话不能让你爸听见,让他离婚,让他马上过来名正言顺接我们进门”。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话才能让他那位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听见,并且按照女人说的去做。因为他是真的“沈雁”——真正的他说的话,是不会有任何人想听的。
    女人也没有听。
    不但没有听,甚至有一次醉得太厉害,突然狂,用被子死死捂住了他的头。
    那是一个容不下任何光线的凌晨。睁眼所见,惟有一片漆黑。
    他的整颗头被女人罩在棉被底下,呼吸无比艰难,气管险些被激烈进出的气流刮伤。他本能地伸出手不断去推揉,挣扎,然而摸到的只有一面无边无形、无可撼动的实心墙。
    力气渐渐到达极限。
    黑暗如同一团团无味的棉花塞入眼睛,鼻子,耳朵,还有喉咙,密不透风。在这种极度恐惧的时刻,声带反而不出一丝声音,喊不出半个字,张嘴只能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出一下又一下的类似“呃”的单音。
    “呃……呃……”在缺氧昏迷过去之前,他一直那样苦苦哀求。
    “沈雁,别说话,别出声。”女人只有在那时候才会搬出她昔日的口头禅,“不会有人听见,不会有人来。”
    不对。
    有的。
    有人说过,他想听我说话,听我的声音。还想……让更多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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