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徵看了看突然黑下来的天色,空气中带着一股类似冰箱冷藏室的冷馊味,他再次看向关昱礼,“你快走吧,要下雨了。”
    对看似善意的提醒,关昱礼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感情越淡越平静,他倒是希望被骂,像刚才那样,看他眼眶通红,情绪因为自己而饱满。
    “好。”他点头。
    秦徵也客气的点点头,转身走到门栋,又回头。
    关昱礼还站在电线杆下,被脚下横七竖八的礼盒和昏黄路灯衬托着,看上去像一只忘记迁徙的老雁。
    “你快走,别再来了。”
    关昱礼又点头,对他挥挥手。秦徵收回视线,跨进大门。
    往常这个点是出租屋最热闹的时间,公共厨房里不管是不是来做饭的,都会挤进来看有没有谁家起锅的菜打打牙祭。
    今天却冷火秋烟,都回家过年了。
    楼上隐约传来房东家小女儿的声音,囔囔着要吃炸肉丸子,秦徵深深的嗅了嗅,走廊上果真飘着肉丸子的香味。
    为什么小孩子都只喜欢吃刚起锅的炸丸子?他小时候也这样,大年三十的头两天,爸妈总要空出半天来专门炸丸子。爸爸抱着大脸盆练太极似的和肉馅,妈妈两把菜刀剁葱花儿,大锅烧好滚烫的油,溜儿圆的丸子跳进油锅,没一会就能闻到丸子特有的葱花肉香。
    他牵着李涛在厨房外伸长脖子等待,漏网舀起第一锅肉丸,爸爸就会对他俩招手,“你们两个快来,尝尝咸淡,一人只准吃两个。”
    “不准再吃了!!!”房东大哥的大嗓门从楼上传来下,“待会又不吃饭!”
    秦徵莞尔一笑,开门进了屋。
    应该让李涛回来的,他躺在床上后悔的想,总怨李涛不懂事,其实自己就没给过他学习成长的机会。
    习惯了以哥哥的身份做决定,却很少以平辈的身份给予他信任,加上今年整整两年半没跟弟弟见上一面,以种种理由打消他回来的念头,说白了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和平相处,怕尴尬。
    窗玻璃被细碎的雨滴敲响,果然开始下雨了,南方小城的冬天极少看到白茫茫一片,但雨夹雪经常光临,寒潮来袭比北方的鹅毛大雪还要透心凉。
    “小李!!!”房东大哥在门外喊:“小李在吗?”
    枕着雨声昏昏欲睡的秦徵倏然睁开眼,跳下床去开了门。
    “睡了啊?”房东大哥敦实的大手捧着一碗盛得敦实的丸子,“刚起锅的,尝尝鲜,一个人在外过年怪不容易的,三十来吃年饭哈。”
    “好的,谢谢大哥。”
    房东大哥年年请他去吃年饭,秦徵总是先答应,到了三十就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上上网,喝喝茶,一个人随意又安静的渡过团圆节。
    吃了两个丸子,瞌睡也飞了。拿好衣服去洗澡间洗了个澡,出来时冻得一个哆嗦,“好冷啊啊啊啊~~~”
    他挫着板牙跑回屋里,把自己塞进被窝,刚刚捂暖和,门又被敲响了,拆门板似的敲得山响,房东大姐喊:“小李!!李波!!!快出来!!!”
    他直觉不好,赶紧套好衣服裤子去开门,房东大姐已经不在门口,站在楼道外喊他:“快过来看看,你朋友是怎么回事!!!”
    外面的风像刀子,呼啸作响,冰雹刮在脸上,瞬间被雨水融化,秦徵没来得及打伞,往外跑时,房东大哥已经背着湿淋淋的关昱礼冲过来。
    “哎呦!”房东大姐打着伞站在电线杆下,“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吗?海鲜干货虫草灵芝粉,还有虎鞭儿!!!”
    秦徵:“……”
    关昱礼趴在房东背上跟一只落水狗似的,外边光线不佳,看不到脸色,只看一个轮廓,给人的预感就不太好。
    等秦徵帮着房东大哥把人塞进他的被子,才看请关昱礼的嘴唇冻得发紫,整张脸惨白。
    “我叫你走你不走!你想干嘛!!?”秦徵气急攻心,顾不得有没有人在场了。
    关昱礼一个劲的缩着脖子哆嗦,说不上话,房东大哥说:“小李啊你别着急,你跟你哥吵架了吧?你都不知道他腿伤走不了路么?”
    “腿伤?”秦徵狐疑的瞥关昱礼。
    “咱们吃完晚饭,你大姐才看到他坐在电线杆下淋雨,否则我们早就请他进来了,我刚扶他起来,才发现他腿伤了,膝盖和脚踝上都是血口子,已经肿了。我说小李啊,你不该——”
    房东大姐嗔道:“就你话多,话真多!”又对秦徵说:“你快把你哥的湿衣服换下来,可别感冒了,我们就先走了,等会大哥给你送两壶开水下来,缺什么伤药感冒药就在楼下喊我一声。”
    夫妻俩出了屋,带上了门。
    关昱礼边哆嗦边扯着被子盖住脑袋,在被窝里捯饬,不敢正眼看秦徵,没脸。
    “你在干嘛?”秦徵没好气的囔囔:“我就这一床被子!都湿了,我还怎么睡!?”
    窸窸窣窣蠕动的山包整个一顿,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我都说让你别管我了,咳咳咳咳……咳咳咳!!我、我缓过来就走……”
    咳得撕心裂肺,见者落泪。
    秦徵一把掀开被子,已经把自己扒光的关昱礼愕然抬头……
    门外有人敲门,秦徵木然放下被子,去开门。拿到两壶热水返回来,关昱礼已经缩进了被子里,不安的看着他。
    牛逼哄哄的关总何曾露出过这种眼神?
    秦徵默默的背对着他,往盆子里兑好热水,拿了一条干净毛巾和一套睡衣丢到被子上,“你自己擦擦,毛巾只一条,你记得先洗脸再擦身,洗好叫我。”
    说罢走出房间。
    十分钟过去,里面没有任何声响,秦徵贴着门板听了听,接着敲门问:“好了没?”
    没关实的门扇吱呀打开一条缝,半只眼睛和坐在床边发呆的关昱礼撞了个正着。
    “你!!!”秦徵搡开门,门板砸在墙壁上哐当一响,“你准备坐到天亮!?”
    他走过来的气势杀气腾腾,两手撑坐在床边的关昱礼眼皮直跳,倏然撑直背,僵着上半身往后仰。
    秦徵毛焦火辣的瞅见他肿的发亮的膝盖,顿时语塞。
    他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关昱礼,面色带着倦容,湿头发耷拉在额头,四十岁的男人,即便平时养尊处优保养得再好,一旦三病两痛,就老态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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